二零零二年夏秋之際,我應邀在《收藏名家話收藏係列》叢書中擔綱《張傳倫說供石》一書的寫作任務。說石論峰,是我分外喜歡的話題,主編的編寫標準要求,我也大致應付裕如。稿子催得很急,必須年底交稿,匆匆動筆時,方覺得第一條編寫要求,內含兩個標準,其一"真實性。實話實說。"此乃做人之根本,毫無疑義,又與我抱定的人生宗旨"人直文曲"相契合。其二"既有‘揀漏"的喜悅,又要有‘打眼"的痛苦。"為我知道主編的要求是突出故事性,有過程,以情節感人,能引起讀者的共鳴,書才能賣得快。而對獨立成篇,每篇兩千五百字左右的編寫要求,起初我沒有異議,鋪開稿紙動手寫,筆頭子順暢起來時,卻令我產生未能盡興一抒石情嘉意之感。《我與大師的奇石緣》一文,更令我意猶未盡,區區兩千育,"寸心言不盡"範曾恩師對我的教誨、培養以及先生對奇石的完美詮釋,加之寫此書,用上了我多年準備的一些素材,又溫習了許多與石關聯的書籍,倍感書中《我與大師的奇石緣》一文,遠未奏出我的心曲。正是此刻讓我萌生了特為恩師寫一部深雅典麗、足慰師情石情的文學作品。此作雖不欲鴻裁大篇,至少文字要掌握在五六萬字左右。當初稿完成時,我才發現全文有許多時空穿插、意識漫流,從明代末年到二十世紀的故事,時間、人物、地點俱備,可讀性很強,確與小說的概念實無大異。但最終集思廣益,還是將她歸入"敘事文化大散文"一類,或曰"具敘事文化大散文筆調的新小說"。敘寫過程中,我傾情投入,幾乎喚起了我所有的“feeling”。當寫至明末清初的才俊名媛、鴻儒貴婦時,我鍾情於他們的風範路德,努力再現他們散華落藻的清雅吐屬。我相信錦心繡口的柳如是吟出的吳儂軟語,絕不帶一絲市井之氣,她根本不屑於俗言俚語。她的丈夫錢謙益,好友陳子龍、李存我等儕輩時賢,諸君之言,亦無不高華雋雅,須知,此一群人正明季士子文人之典範,焉得不風華婉轉、領一代高標!
在整個寫作過程中,與其說我欲真切地感受他們人文生活的濃鬱氛圍,不如說我已化人他們的行列,與之攜手徜徉在明末吳江南園的花徑竹篁間,與他們一道雅集興會,嘯傲長吟!即便是愜意清談,益見文氣斐然。餘生也晚,然於追求高雅文學藝術,深愛古典,已曆卅載有餘,《柳是與絳雲峰》文向兼用,其識者曾譽"文白兼雅","觀吾所藏,知吾所養,而吾之為文,一如吾之藏石,自甘幽獨,而一派天機流行"。
如今,所謂網絡文化大行其道,手機短信、網絡歌曲,飛揚流布於通商大街、窮鄉僻壤,其信息愈黃愈穢愈是發播廣泛,淺薄者竟對此毫無趣義之文化垃圾,食之甘飴。學生自追隨先生那天起,即已立定乾坤,抱定宗旨,尤感於今日文藝正氣式微,大道荊棘,學生更應以畢生精力,弘揚光大祖國傳統文化藝術。餘識恩師範曾,良有年矣,早歲知公大名,讀公之書畫,尤愛公之詩文,於文一道深欽之。一九九五年訂交恭執弟子禮。己卯、庚辰、辛巳、圭午四年往來密切,深邀鑒賞,師生之誼頗篤。常隨侍先生左右,得見天下名士精英,獨吾師之肅儀仙姿,世人讚謂:國士無雙。先生文言白話,俱得真韻,共標高峰。文言,白話是中間文化主幹上的兩朵奇芭。學生常歎自身才情淺薄,未可盡領其大雅。今生隻有老老實實做人,紮紮實實用功讀書碼字,萬不負師尊所教,或可有用於同家。丁醜前,學生的文章尚不足觀。乙卯後,得先生親授,闡幽國術,悉心教正,金針度與人,為學生親筆修改習作,也應該感謝若幹家刊物雜誌杜編輯同誌的激賞,我的幾篇研究古典藝術的論文,甚或是文言體的,承蒙他們青眼看顧,一字未刪,全文照發。學生的點滴成就,皆先生所賜,即以習文言文一事而言,先生教誨足令學生獲益終身。一九九八年及後,學生與兩家何家英相交甚密,喜其小寫意人物畫,一時清興,揮筆寫了一篇文言畫論《一任清風送向雲》。寫後頗為自矜,發傳真給在北京的先生看。先生閱後,親筆修正多處,並附短信一封以教:“文言之難,有過外語,虛詞用法,尤當深究,此無它途,多讀而已。此文經我改後,尚可讀,若論佳,則未見。此類文章,當今少有人能登堂入室,你既請我看,下語過重幸勿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