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來,我曾有過一個“良好”的願望:我對每個人都好,也希望每個人對我都好。隻望有譽,不能有毀。最近我恍然大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真有一個人,人人都說他好,這個人很可能是一個極端圓滑的人,圓滑到琉璃球又能長上腳的程度。
1997年6月23日
長壽之道
我已經到了望九之年,可謂長壽矣。因此經常有人向我詢問長壽之道、養生之術。
我敬謹答曰:“養生無術是有術。”
這話看似深奧,其實極為簡單明了。我有兩個朋友,十分重視養生之道。每天鍛煉身體,至少要練上兩個鍾頭。曹操詩曰:“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人生不過百年,每天費上兩個鍾頭,統計起來,要有多少鍾頭啊!利用這些鍾頭,能做多少事情呀!如果真有用,也還罷了。他們二人,一個先我而走,一個臥病在家,不能出門。
因此,我首創了三“不”主義:不鍛煉,不挑食,不嘀咕,名聞全國。
我這個三“不”主義,容易招誤會,我現在利用這個機會解釋一下。我並不絕對反對適當的體育鍛煉,但不要過頭。一個人如果天天望長壽如大旱之望雲霓,而又絕對相信體育鍛煉,則此人心態恐怕有點失常,反不如順其自然為佳。
至於不挑食,其心態與上麵相似。常見有人年才逾不惑,就開始挑食,蛋黃不吃,動物內髒不吃,每到吃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窘態可掬,看了令人失笑。以這種心態而欲求長壽,豈非南轅而北轍!
我個人認為,第三點最為重要。對什麼事情都不嘀嘀咕咕,心胸開朗,樂觀愉快,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著,有問題則設法解決之,有困難則努力克服之,決不視芝麻綠豆大的窘境如蘇迷廬山般大,也決不毫無原則隨遇而安,決不玩世不恭。“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有這樣的心境,焉能不健康長壽?
我現在還想補充一點,很重要的一點。根據我個人七八十年的經驗,一個人決不能讓自己的腦筋投閑置散,要經常讓腦筋活動著。根據外國一些科學家實驗結果,“用腦傷神”的舊說法已經不能成立,應改為“用腦長壽”。人的衰老主要是腦細胞的死亡。中老年人的腦細胞雖然天天死亡;但人一生中所啟用的腦細胞隻占細胞總量的四分之一,而且在活動的情況下,每天還有新的腦細胞產生。隻要腦筋的活動不停止,新生細胞比死亡細胞數目還要多。勤於動腦筋,則能經常保持腦中血液的流通狀態,而且能通過腦筋協調控製全身的功能。
我過去經常說:“不要讓腦筋閑著。”我就是這樣做的。結果是有人說我“身輕如燕,健步如飛”。這話有點過了頭,反正我比同年齡人要好些,這卻是真的。原來我並沒有什麼科學根據,隻能算是一種樸素的直覺。現在讀報紙,得到了上麵認識。在沾沾自喜之餘,謹作補充如上。
這就是我的“長壽之道”。
1997年10月29日
緣分與命運
緣分與命運本來是兩個詞兒,都是我們口中常說,文中常寫的。但是,仔細琢磨起來,這兩個詞兒涵義極為接近,有時達到了難解難分的程度。
緣分和命運可信不可信呢?
我認為,不能全信,又不可不信。
我決不是為算卦相麵的“張鐵嘴”、“王半仙”之流的騙子來張目。算八字算命那一套騙人的鬼話,隻要一個異常簡單的事實就能揭穿。試問普天之下--番邦暫且不算,因為老外那裏沒有這套玩意兒--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孩子有幾萬,幾十萬,他們一生的經曆難道都能夠絕對一樣嗎?絕對地不一樣,倒近於事實。
可你為什麼又說,緣分和命運不可不信呢?
我也舉一個異常簡單的事實。隻要你把你最親密的人,你的老伴--或者“小伴”,這是我創造的一個名詞兒,年輕的夫妻之謂也--同你自己相遇,一直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經過回想一下,便立即會同意我的意見。你們可能是一個生在天南,一個生在海北,中間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偶然的機遇,有的機遇簡直是間不容發,稍縱即逝,可終究沒有錯過,你們到底走到一起來了。即使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也同樣有個“機遇”的問題。這種“機遇”是報紙上的詞,哲學上的術語是“偶然性”,老百姓嘴裏就叫作“緣分”或“命運”。這種情況,誰能否認,又誰能解釋呢?沒有辦法,隻好稱之為緣分或命運。
北京西山深處有一座遼代古廟,名叫“大覺寺”。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流泉,有三百年的玉蘭樹,二百年的藤蘿花,是一個絕妙的地方。將近二十年前,我騎自行車去過一次。當時古寺雖已破敗,但仍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憶念難忘。去年春末,北大中文係的畢業生歐陽旭邀我們到大覺寺去剪彩。原來他下海成了頗有基礎的企業家。他畢竟是書生出身,念念不忘為文化做貢獻。他在大覺寺裏創辦了一個明慧茶院,以弘揚中國的茶文化。我大喜過望,準時到了大覺寺。此時的大覺寺已完全煥然一新,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玉蘭已開過而紫藤尚開,品茗觀茶道表現,心曠神怡,渾然欲忘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