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廿七道:“也好,咱們回去交待一下掌櫃的,讓他幫著喂喂貓,收拾一下就走。”
忽聽有人接話道:“走到哪裏去呢?”
兩人一驚,忙回頭看說話的人,隻見這人二十七八歲上下,生得麵目俊朗,風神雋秀,劍眉薄唇,身姿清臒。鸚鵡暗道好一個漂亮的哥兒。這哥兒比金煌言又有不同,金煌言的俊美中帶著些陰柔,這位卻甚是剛健。聽他這麼說話,難道是認得二十七?
這麼想著,果然水廿七笑逐顏開,張開手臂抱住那人的肩膀,那人也張臂回抱,兩人互拍了拍對方的肩背,哈哈笑著,又拉緊握了握臂,水廿七喜道:“杜兄怎麼會到了這裏?要不是小弟信步過來看看,還不得錯過了?”
那杜兄笑道:“咱們兄弟二人有緣,怎麼錯也錯不過。剛才我在船上無意中往岸上這麼一望,就覺得岸上這人怎麼看怎麼像我兄弟,就趕來看看了。我本是在看書的,不早不晚那麼一抬頭,就看見了,你說奇不奇?來來來,去愚兄船上說話。對了,這位兄弟是?”
水廿七忙道:“妹子,來見過杜兄。杜兄,這是舍妹。”
鸚鵡聽他二人說話口氣,顯見得比趙大哥又親近一些,再聽二十七說一句“舍妹”,心中一痛,便有些呆呆的,待要行下禮去,又想起自己身著男裝,便學著拱手揖了半揖。
那杜兄明明見到是一個少年男子,水廿七卻說是“舍妹”,再一細看,恍然道:“原來是位小姐,看我這粗心的。水姑娘有禮。”也揖了一揖。
鸚鵡卻道:“我姓初,不姓水。”心裏在生氣,道:你要說是妹,我偏不承認是妹。既成不了夫妻,妹妹也不屑一做。你自姓水,我自姓初。你愛這麼混沌著,我不愛。一是一,二是二,到時若然不是,我掉頭就走。做你的妹妹,有什麼好?
杜兄看看水廿七尷尬的神情,便猜是不是小情人鬧別扭,或是家裏不許,或是另有緣故。女孩子不便拋頭露麵,身著男裝行走原是道理。當下也不多問,依舊揖道:“初姑娘有禮。”
鸚鵡回禮道:“杜兄有禮。”
那杜兄道:“愚兄姓杜名萱,和賢弟是結義的兄弟,初姑娘既是賢弟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了。承妹妹叫一聲兄長,那愚兄就不客氣了。賢弟,賢妹,咱們船上說話敘舊吧。”
水廿七陪著小心問鸚鵡道:“你去不去?”
鸚鵡淡淡地道:“去什麼地方不是去呢?這蓬萊城看來也與我有緣,幾次要走都走不成。”
水廿七知道是一聲“舍妹”惹惱了她,鸚鵡這才這麼不依不繞地零敲碎打,便低聲道:“杜兄是極有身份的人,妹妹快別這樣。有什麼話,咱們私下再說。”
杜萱卻道:“不要緊不要緊,咱們可說是一家人,你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小妹,小妹生氣也是應該的。小妹,愚兄站在你這一邊,他要是欺負你,咱們決不饒過他。”
鸚鵡撲嗤一笑,對水廿七道:“走吧。”
杜萱笑道:“噯,這就對了。來,咱們先走,讓他在後頭,愚兄船上吃的喝的都有,咱們好好喝上一回,說說別後這兩年的事。”
三人上了船,不等杜萱吩咐,早有下人點了茶來,果子點心也擺了一桌。鸚鵡剛吃了個燒餅,吃不下別的,隻端了茶碗喝茶,環顧船上的物件,說不出的好看漂亮,想起剛才二十七說杜兄個極有身份的人,便好奇他到底有身份成啥樣。
正要問,卻聽水廿七拍案叫道:“我知道了,這城裏又是趕著整治館驛,又是大辦廟會,就是為著杜兄要來吧?你這次來是假扮遊客還是商賈?”
杜萱笑道:“賢弟心思細密,當然一猜就對。廟會是本來就要辦的,愚兄不過是借著廟會藏一下行蹤,不想讓別人知道。早兩個月愚兄就派人知會了朝廷,朝廷說讓離敝土最近的州府相助行事,就挑中了這蓬萊府。這裏的知府是個有意思的人,就安排下了這樣的巧計。”
水廿七道:“兄長是要避著誰呢?有什麼大事?”
杜萱歎口氣道:“看來賢弟這兩年是不知在哪裏逍遙,愚兄的事是一點沒聽說。敝國與鄰國開戰,他們去請了鄰幫相助,愚兄敵不過,隻好來請貴國援兵了。貴上一口答應,卻不願與鄰幫明裏交惡,便想了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主意。”
他二人說得輕描淡寫,鸚鵡卻越聽越奇,張大嘴想問,又忙用手捂住了。
杜萱見了,便道:“不瞞小妹,愚兄是貴國北邊扶餘國的小王,扶餘國主正是家嚴。賢弟是敝國上賓,智高計妙,正好幫愚兄一把。今日在這裏偶遇,真乃上天眷顧愚兄也。小妹與賢弟交厚,知道了也是不打緊的。”
鸚鵡聽了更是吃驚,她一個小小巫師之女,僻處鄉間,從未想到過會結識一國王子,這王子還謙和有禮,可親可近,才一見麵,自己就在他麵前發了頓小小的脾氣,這真從何說起呢。一想起這個,頓時麵紅耳赤。
杜萱見她這樣難堪,忙道:“早知小妹多慮,愚兄該不說才是。隻是正想借助賢弟之力,不好藏掖。小妹還當愚兄是兄長才好,千萬莫要客氣,失了親和,倒教愚兄為難了。”
鸚鵡隻好點點頭,報以一笑,不敢說話。
杜萱歎口氣,道:“當日賢弟也是這樣生分,好教愚兄難過。王侯也罷,漁樵也罷,不過是在世上一遭,何必自築壁壘,縛心縛體,失了性情。”
水廿七也道:“杜兄是極灑脫之人,鸚鵡你就當他是大哥便是了。我講個故事你聽,你就知道杜兄這性子是隨了誰的。”鸚鵡點點頭,水廿七道:“你可知當日有個風塵三俠的故事?”
鸚鵡睜大眼睛道:“知道啊,我們過年時要用紅紙剪窗花,這風塵三俠也是常剪的。說的是隋末大亂,李衛公去見楊越公,被紅拂女相中,隨他私奔,出城時遇上虯髯公,三人結義,做了兄妹。後來李衛公投了秦王,虯髯公一見,說天下已定,就把家產送給了李衛公,自己走了。聽說書的人講是另去建了一國。難道……”
水廿七道:“你說得一點沒錯,虯髯公後來用海船千艘,甲兵十萬,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杜兄就是虯髯公之玄孫。有虯髯公這樣義薄雲天、胸襟坦蕩的先祖,才有杜兄這樣不拘小節、隨性從心的王孫。”
杜萱笑著搖頭道:“賢弟太過誇獎了。說起高祖這風塵三俠的故事,愚兄倒有個小小的建議,不如我三人也結拜一番,來個北海三俠,不知小妹願意否?”
鸚鵡愣了一愣,便道好。說完就朝杜萱拜了三拜。水廿七詫異道:“你倒答應得快。”鸚鵡道:“杜兄是一國王子,財大勢大,我不認這哥哥豈不是傻?將來我若無處存身,就去依傍杜兄,不用靠你這小哥哥。”
水廿七隻好苦笑,不再說什麼。杜萱欣然道:“三妹真是爽快,好,好,好,我喜歡。他要對你不好,你來找我便是。”揚聲道:“來人,備上香燭酒漿。”馬上來了幾個人尋常打扮的手下,一下子安插了香燭,斟上杯酒,三人平排站了,倒金山,傾玉柱,磕了九個頭,點了三柱香,以酒漿瀝地,結為異姓兄妹。鸚鵡再拜道:“大哥,二哥,小妹有禮。”兩人回禮,杜萱撫掌大笑,水廿七苦笑連連。
杜萱讓手下收了香燭,三人重又安座,說了幾句閑話,水廿七忽道:“大哥,給你看樣東西,你可識得是什麼來曆?”從懷中摸出一樣物什來,鸚鵡一看,認得是金煌言的金盒子,隻有半片,才想起另外半片讓大黑叼去請了初道三,燒了他的主帆。隻是他這時拿了這個來,是仍然懷疑金煌言的來曆嗎?而杜萱身為一國王子,說不定見識過些精美的器物。
杜萱拿了一看,便問道:“這是從哪裏來的?”
水廿七道:“一位姓金的公子處,我看他不像吾鄉人,說不出什麼來路。”
杜萱道:“這便是我剛講的與我國開戰的鄰幫,他們的盟國扶桑國的東西,菊花是他國的皇家象征,非皇族不能用也。這金公子定是天皇貴胄,才有這菊花金盒。你在何處見到,這人現在何處?”
水廿七道:“恰好在這蓬萊城裏。”
金煌言就在蓬萊城裏,這個消息讓杜萱著實吃驚。他自己秘密來使,負著請兵救國的重任,而敵國的友人恰在此時也出現,難道是為了同樣的目的?忙問道:“賢弟,這人的情況究是如何?你又是怎麼得到這個金盒?”
水廿七便將如何和金煌言相遇,如何燒了他的船隊,如何鸚鵡差點命喪他手,如何又在蓬萊裏遇上,以及他停留的原因都說了,隻略過自己猜他與碣石宮有關的事不說,完了又道:“杜兄,你是不是擔心他是來刺探我國和你商議好的援軍的事?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看起來他不是衝著你來的。”心裏道:他那是衝著我來的。
這麼大的事,杜萱哪裏敢掉以輕心,他想了想,叫來一個手下道:“馬上派人去扶桑國,查一下一個名叫金煌言的皇族子弟的底細。也許他在本國不叫這個名字,你們要仔細了。”水廿七把金煌言的相貌高矮等細細形容給杜萱的手下聽,手下應了出去,不多時便有一艘輕舟離開了碼頭。
杜萱強作歡顏,對水廿七道:“剛才聽見賢弟和小妹說是本來打算去泰山嶗山遊玩,怎麼,放著這城裏的熱鬧不看,反倒要去冷清的山上玩?”
水廿七道:“杜兄,咱們是兄弟,你不用照顧我們的。你心裏有事,還要招呼我們,倒叫我們難以安心了。”
鸚鵡也道:“是啊,杜大哥,我們把你當大哥,你卻見外了。你擔著這麼大的事,心裏不知怎麼煩惱呢。”
杜萱道:“即如此,我就不客氣了。賢弟,愚兄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想耽誤賢弟些日子,你就在愚兄這裏住下,有事也好與你商量。天緣湊巧,讓愚兄在這裏碰上你,這不是老天送來的福將嗎?”
水廿七心中一動,鸚鵡如果住在杜萱這裏,那就不用害怕周守備查客店了,他再怎麼搜,也不會搜到國賓這裏來。就算過幾日館驛整修好了,知州請他過去,她也大可留在杜萱的船上。館驛那點地方,住不下杜萱帶來的所有的人,船也得有人看守。如此一來,鸚鵡的安危就萬無一失了。這麼想著,便拿眼看看鸚鵡,鸚鵡也看看他,兩下裏心照,水廿七便道:“甚好。咱們兄弟好些時候沒見了,正好盤桓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