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讓走了後,不久,襄子要外出,豫讓埋伏在趙襄子要經過的橋下。趙襄子走到橋上,馬受驚,趙襄子說:“這肯定又是豫讓。”派人問他,果然是豫讓,於是襄子斥責豫讓說:“你不是曾經事奉過範氏和中行氏嗎?智伯把他們都滅了,而你不替他們報仇,卻反而委身臣事智伯;智伯也已經死了,可你為什麼單單為智伯報仇這樣深切呢?”豫讓說:“我事奉範氏、中行氏,範氏、中行氏都以對待普通人的禮節來待我,我因此也以普通人的禮節報答他們。至於智伯,以對待國士的禮節對待我,我因此以國士的禮節報答他。”趙襄子喟然歎息而哭泣道:“唉呀!豫子,你為智伯報仇,已經成名了,而我饒恕你也已經夠了!你自己想辦法,我不再放你了!”命令衛兵包圍他。豫讓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埋沒別人的美德,而忠誠的臣子有為名而死的道義。前一次你已經寬恕我了,天下沒有人不稱道你的賢明。今天的事情,我本應就死,但我希望討得你的衣服而刺擊它,以表達我報仇的心願,那麼我就是死了也不遺恨,不敢奢望你一定答應,但我冒昧地表露我的衷心!”於是趙襄子為他的這番話大受感動,就派人把衣服拿給豫讓,豫讓拔劍三次跳起來擊斬衣服,說道:“我可以到九泉之下報答智伯了。”隨即引劍自殺。豫讓自殺的那天,趙國的仁人誌士聽說這件事後,都為他哭泣。
豫讓之後四十多年,軹地有關於聶政的事跡。
聶政,是軹地深井裏人。因殺了人躲避仇人,和母親、姐姐到了齊國,以屠宰業為生。
過了許久,濮陽人嚴仲子事奉韓哀侯,與韓相俠累有矛盾。嚴仲子害怕被殺,就逃走了,四處訪求可以替他向俠累報仇的人。到了齊國,齊國有人告訴他聶政是一位英勇敢為的人,躲避仇人隱藏在屠夫中間。嚴仲子便登門拜訪,多次往返,然後準備了酒食,親自捧酒敬奉聶政的母親。酒喝到酣暢時,嚴仲子奉上黃金百鎰,上前為聶政的母親祝壽。聶政驚異他的厚禮相待,堅決辭謝嚴仲子。嚴仲子堅持進奉,聶政辭謝道:“我有幸老母在堂,家境貧寒,遊居他鄉做屠狗的營生,可以早晚得到些甘脆的食物奉養母親;老母的供養不缺,不敢接受仲子你的饋贈。”嚴仲子避開旁人,於是對聶政說道:“我有私仇,在外遊曆各國訪求的人已很多了;然而到了齊國,私下聽說你重義氣,名氣很高,所以進獻黃金百鎰的目的,隻是作為供給你母親一些粗茶淡飯的費用,得以與你交好,怎麼敢因此心存別有所求的奢望呢!”聶政說:“我之所以降誌辱身住在市井屠夫中間,僅僅希望贍養老母親,老母健在,我聶政不敢以身許事他人。”嚴仲子再三推讓,聶政終究不肯接受。然而嚴仲子最後備行了賓主禮節而離去。
過了許久,聶政的母親去世了,安葬了以後,服喪完畢。聶政說:“唉呀!我聶政是市井平民,操刀屠宰,而嚴仲子卻是諸侯的卿相,不遠千裏,屈尊車駕而下交於我。而我對待他,卻極為淺薄,沒有大功可以當得起這樣的厚遇,但嚴仲子以黃金百鎰給我母親作獻禮,我雖然沒有接受,但他這樣做,就表明隻有他深深地賞識我聶政。賢達的人因小小的恩怨之情而感憤,就來親信窮困疏遠的人,而我聶政怎麼能默不作聲就算了呢!況且前一次邀請我,我僅僅因老母親健在不忍離去;老母如今壽終正寢,我要為知己效力了。”於是西行到了濮陽,謁見仲子,說:“前一次所以不答應仲子你的邀請,隻是由於母親健在;現在不幸母親已終其天年。仲子你想報仇的人是誰?我願意立即去幹這件事!”嚴仲子詳細地講述了事由說:“我的仇人,是韓國的國相俠累,俠累又是韓國國君的叔父,宗族人多勢眾,住所防衛嚴密。我想派人刺殺他,始終沒有成功。如今有幸你看得起我,答應下來,我請求多派車騎壯士,作為你的輔助。”聶政說:“韓國和衛國相距不很遠,現在要刺殺韓相,而韓相又是國君的親戚,在這種情況下不可以多人同行;人多了難免不出差錯,出現差錯就會泄露風聲。風聲泄露了,韓國上下都要與你仲子為仇,這難道不危險嗎!”於是謝絕車騎隨從,聶政便告辭隻身上路了。
聶政手持刀劍到了韓國,韓相俠累正坐在府上,手執兵器擔任護衛的士卒很多。聶政徑直進去,踏上台階刺殺俠累,左右的人亂作一團。聶政大聲呼喊,被擊刺殺死的有數十人。然後自己剝去臉皮,剜出眼睛,剖腹出腸,便死去了。
韓國把聶政的屍體暴露在街市上,懸賞查問,沒人知道死者是誰家的人。於是韓國懸重賞,訪求刺客的姓名,“有能說出刺殺國相俠累的人姓名的賞一千金。”很長時間沒有人知道。
聶政的姐姐聶榮聽說有人刺殺韓國國相,凶手身世不明,國人都不知道他的姓名,陳屍並懸賞千金,便嗚咽著說:“他是我的弟弟吧?哎呀,嚴仲子真正理解我弟弟!”立刻動身到韓國的街市上,而死者果然是聶政。聶榮伏在屍體上痛哭,極為悲哀,說:“這是軹邑深井裏的叫做聶政的人。”街市上過路的眾人都說:“這人暴戾虐殺我國相,君王賞千金查問他的姓名,夫人沒有聽說嗎?怎敢來認屍呢?”聶榮回答說:“聽說了。然而聶政之所以甘受汙辱把自己混跡街市商販之間,是因為老母健在,我尚未出嫁。母親已經享盡天年而下世,我也已經出嫁,嚴仲子在我弟弟身處困厄汙辱之時看上了他並和他交遊,對他恩情深厚,可有什麼辦法呢!有誌之士本來應為知己者而死,如今竟因為我還在的緣故,自殘毀形來斷絕連累別人的線索,我怎麼能畏懼殺身之禍,永遠埋滅了我賢弟的聲名!”這使韓國街市上的人非常吃驚。聶榮於是大聲喊天三聲,終於抽泣悲哀地死在聶政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