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是我逼得陳澤說要回家的吧。”我媽冷冰冰地說。
“……”我無法回答她。
我一直覺得虧欠了自己的母親。不僅僅是我忤逆了她,更重要的恐怕是心底深處那一絲自己絕不肯承認的怨懟。小表叔具體的想法我沒可能知道,但顧慮我媽是必然的。我心裏壓著很多負麵情緒,我知道誰都沒錯,所以不能遷怒任何人,因而更加焦躁。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啊,你爸走了之後我就隻剩下你了。”我媽支著額頭低聲道。
“嗯……我明白。”我對我媽彎起嘴角。“我從小就不聽話,現在更談不上孝順。”
我媽抬眼看了我良久,歎了口氣道,“如果我跟你說,陳澤的爸爸現在根本不在家……”
“什麼?!”我震驚至極,刷地站了起來,手裏的杯子掉下來翻到在桌子上,紅酒流淌開來,立刻染紅了桌布。白銀被嚇得喵喵叫。
她揀了假設的詞句,但說的一定是事實。
“怎麼回事?”我顫著聲問。
“昨天他奶奶來過,跟我說他爸年底不回來,她也會出去一塊過。”我媽出奇地鎮定,“他爸很早就給訂了機票,今天應該就走了。”
“那陳澤現在……”我喃喃地念出聲。
“陳澤的奶奶之前聯係過他媽媽,她說如果陳澤想跟她過年就自己去,陳澤的奶奶說了這些又塞了些錢就走了。”我媽向我轉述了小表叔那些家人的意思。我和我媽都聽得出來,這些話的意思無非是讓陳澤在我們家過年。而我居然沒有留他……
“陳澤他事先知道嗎?”我胸悶得喘不過氣來,不得不狠狠深呼吸了口氣。
我媽搖搖頭,“我不曉得他奶奶有沒有親自跟他說,其實她也想帶陳澤一塊走,但他爸都不提,她也沒法子。他爹媽離婚後,原來的房子就是他媽媽在住,如果陳澤沒去他媽那,就隻能呆在他奶奶家了。”
“他奶奶家在哪?”不可能會去他媽媽家,我篤定他的行蹤。
我媽沒有回答我。
我扶起桌上癱倒的酒杯,盯著我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反問,“你跟我說這些,一定知道我會幹嘛的吧?”
他現在一定獨自呆在空曠過頭的屋子裏,也許連電視也不會開,隻是安靜地在那個連家也不算的地方,等待著時間流逝。這些想象中的畫麵讓我一秒也無法忍耐,隻想馬上就到他的身邊。
“我知道……”我媽艱澀地回答。她大概比我想象的更加掙紮,明明完全可以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卻還是告訴了我。在說出來之前,她肯定能預料到我會有什麼反應。
我硬是沉著氣等待,我媽咬了咬牙,還是說出小表叔奶奶家的地址。
“對不起。”我鄭重地和她道歉,然後分秒不停地奔出了門。
我做出了選擇,即使這個選擇是我媽根本無法接受的,但她卻最終選擇了退讓。
小表叔的奶奶家是獨門獨院,非常好找。我一路跑過來,氣喘籲籲地站在這家門前。這間房子裏應該隻有我的小表叔一個人,卻是所有窗戶都透出燈光。
我喘勻氣,深呼吸過後,用力敲門。
門很快被打開,小表叔站在門檻裏麵錯愕地看著我。
“陳安?”
“你……”我一步跨了進去,慢慢逼近他身前,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你事先知道你爸和你奶奶都不在家嗎?”
“……知道。”小表叔咬住嘴唇。
“什麼時候知道的?”我眯縫起眼睛。
“跟表嫂回來那天,我來找過奶奶……”
所以他從那個時候就計劃好了?明知道會一個人過年?我明確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憤懣,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握拳。
“我也有去過我媽家,但是……我覺得她不會高興我去打擾她……”他語氣淡然地說。
“那我家呢?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會等你。”
“我太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
“因為表嫂和你都對我很好,所以我就得意忘形了。”他咬著牙道,“總忍不住想跟著你,也許在哪裏妨礙了你也不知道。”
“我什麼時候說你妨礙我了?!”
他對我露出微笑,“你就是這樣的,所以表嫂才會不高興。”
“……什麼?”
“表嫂討厭我也很正常,我太自私也太厚臉皮了。”他臉上薄薄的笑容好像一層霧,“仗著你心軟,仗著你對我好,就賴在你身邊不走,讓你做什麼都得考慮到我。”
他垂下頭,“你一定什麼也不會說,可對表嫂來說,我一定很多餘,你不需要把心思都花費在照顧一個根本不算親戚的親戚身上。”
“她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我想反駁他,他卻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
“陳安,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什麼好孩子。”他的語氣輕飄,“你對我來說像太陽一樣,沒有你,我現在不知道會怎麼樣,所以就算被厭惡,我也不會離開你,但至少……至少過年的時候不能再纏著你吧……”他拉住我的手,卻依舊低著頭不肯看我,“我不會成為你人生的絆腳石,不會妨礙你去做任何事,我隻是想呆在你身邊……”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和我相牽的那隻手有微微的顫抖傳來。
啊,他又在假裝堅強了。我抽出自己的手,他陡然僵硬,立刻把那隻手收了回去。
“小表叔……”我故意這樣叫他,半蹲下身從下方擠進他的視野。
他咬著嘴唇,眼裏波光瀲灩,對上我的視線時,有一滴水珠落下來,砸在我的臉上,在臉頰上一掠而過。
“你又咬嘴唇了,這個習慣到現在也沒改掉。”
門外有人在放煙火,傳來啪啪的聲響,還有孩子們嬉鬧的笑聲。我們這邊卻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還有低頭的習慣,也還是這樣。”我微笑著說。“為什麼都不抬頭呢?”
他沒有回答我,板著身體站在原地。
我直起身,輕聲道,“外麵有人在放煙花,聽到了嗎?隻有一瞬間就消失,你不抬頭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小表叔伸過雙手抱住我,把腦袋埋在我的肩上,始終沒有抬起頭。我回抱住他,輕輕地拂過他的頭發。
“陳澤,我沒有讓所有人都開心的方法,我也不是太陽那麼偉大的事物,我隻是……不願你難過。”
陳澤,你有沒有想過,我也不是好人。如果決定就意味著傷害,我已經傷害了一個愛我的人。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