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足夠了。”火燒雲染透了整個天空,血紅的顏色翻倒鋪陳,濃烈地讓人透不過氣,在赤紅的背景中女孩偏頭漾起純真的笑,透出反差極大的令人屏息的美。她向集伸出手,一步一步走過來。
無數靈魂的悲鳴繚繞而起。
倒在血泊中掙紮抽搐的上班族、來不及嗚咽出聲就化為齏粉的孩童……
怪物——
集瞳孔驟縮,啪地一聲打開櫻發女孩的手臂,撞開一臉懵懂的校條祭,奪路而逃。
真名怔怔地看著被拍開的手,忽而彎唇微笑。
短暫的觸碰足夠她看清集的心聲。
力量不等於她自己嗎?她想起涯的話。但是,她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染透了啊。集所畏懼甚至深惡痛絕的,是AP病毒、虛空、武化染色體組的力量,是她交付的王冠,更是她本身。
這一切,對於集來說,是一場早就錯誤的噩夢。
噩夢的結束,隻能由她或者說夏娃開啟。
她朝著筱宮綾瀨深深鞠了一躬,過分禮貌乃至疏離地,對著筱宮也是對涯請求:“請不要再逼迫那孩子了。請把一點時間留給我和集。”
“涯——”筱宮征詢似的看向涯。
“回收祈。”自從真名出現就默然不語的涯沒有回應筱宮的目光,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而真名則在話盡後已朝著集的方向追去。顯然,剛剛的話隻是告知,而非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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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名並沒有走遠。她還是忍不住停下,回眸遙遙地凝望。刻意地不去看涯,因為被他看穿,怕被阻止——即使他不知道她要去做什麼——直到這時候,她可以這樣偷偷地望上一眼,即使短暫地動搖,也不會有人知道,也是能被原諒的吧。
匆匆地回望,夕光勾勒出青年線條分明略顯冷厲的側臉,他孤身一人,逆光而立,似是看著她的方向,眼神專注而柔和,好像他從來就在那裏等待著她的回眸。
真名平靜地回過頭,繼續追尋集的蹤影,心髒卻像被墜上了重物,莫名沉重。
那些因為她消亡在Lost
Christmas中的人,他們還沒來得及向世界證明存在的意義,還沒經曆過生命中無可替代的時刻,就永遠地陷入無間輪回,得不到救贖。這個世界,也正是這樣。Triton、集他們也不能幸免。命運的螺旋鏈條隻能由她剪斷。
她以此說服自己,強迫著自己向前,決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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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似乎格外漫長。集把頭埋在膝蓋上,泛著血色的暮光仍透過縫隙折射進他的眼裏。這裏隻有他一個人,自從遇到祈後,久違的寂靜。起初,他享受著這份孤單,漸漸地,天地間仿佛隻有他一人的孤獨慢慢侵襲……他已經無法習慣一個人的生活,開始想念那個突然闖入他世界的祈,雖然他剛剛已經放棄她了。
就在這時,後方一陣腳步聲,音色清脆,好像刻意讓他察覺到有所準備。有人腳步輕巧地在他身後站定,他下意識地想要側過臉,女孩按住他的肩膀,在他會意不再回頭後迅速地抽開手。
“安心。我會盡量不碰到你的。臉也是,會一直低著頭不讓你看到的。這樣還不行的話,我就去套個袋子。”
他背對著她,看不到她此時以怎樣的表情說出這種話,卻感覺到她聲音裏含著浮光掠影似的清淡安閑的笑意。也許受到她輕快語調的感染,在他自己察覺之前,集潛意識裏鬆弛了繃緊的神經。
“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是來道別的。”真名慢慢繞過他,坐在他身側,她抱膝低著頭,櫻發自然地滑落遮住麵孔,“我一直都注視著集。不過這對你來說可能有點驚悚。”
她聳聳肩膀開了個小玩笑:“但我不是Stalker哦。我隻是有深度‘戀集癖’而已。”
“橋豆麻袋……‘戀集癖’是什麼東西?!”褐發少年不由吐槽,原本緊繃的肩膀也悄悄放鬆下來,氣氛漸漸緩和。
“嘛,有戀物癖,自然也有戀集癖咯。”女孩抿起嘴角,把頭發捋至而後,笑著睨了集一眼,眼眸深處透出轉瞬即逝的流光,水晶一般,堅硬而純粹,“呐,我一直注視著集,從集把自己封閉起來,再到遇到楪祈,開始試著接納他人,相信他人,也開始有了新的同伴,還有現在。”她停頓了一下,直視著集:“又要縮到殼子裏了嗎?”
集垂頭避開女孩過分清澈到仿佛能看進人心底的眼睛,沉默不語。
“敞開心扉接納別人的確是一件可怕的事。一個人的話,既不會傷害別人,也不會被傷害。但果然還是不行。”真名抬起眼眸,茫茫天幕,雲端之上不知何時破開了一道肉眼難以察覺的細痕,像一隻青藍的眼默默注視著人世。直到這一刻,真名終於確定這就是最後了。她保持著瞭望的姿勢,伸出手仿佛要觸摸天空一般微笑,“不要害怕欺騙和傷害,這個世界本就建立在欺騙和傷害的基礎上。不踏出一步的話,會錯過很多珍貴的人和事,這一點比欺騙、傷害本身更可怕。‘集’的名字是不孤單的意思,爸爸和我都這樣期望著。”
她回過頭綻開笑顏。夕陽的金光親吻著女孩微笑的臉,近乎虛幻的仿佛要破碎的美麗,這一幕莫名地充滿了即視感。
集瞳孔猛縮,女孩站起身揮揮手,笑容明快:“放心啦,集,馬上就結束了。”
女孩慢慢後退,她依然笑著,身影在刹那間變得渺遠不可觸及:“就像噩夢一樣,醒過來,什麼都結束了。”
集下意識地伸出手,理所當然的,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杉風從指間蕭蕭而過,他的手堪堪懸在半空中,不知在挽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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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看不到的地方,天幕中央進一步皸裂,細痕以肉眼可測的速度清晰地炸開,露出了要塞紫色的空間。達特守墓者抬手劃破時空,向著真名伸出手。
真名最後一次回首,她的視野裏空茫茫的,沒有集,也看不到涯。而夕陽像一團倔強的橙色火焰,漸漸被蒼藍吞噬,依然不肯落幕。
她搭上佑的手,頭也不回地跳入要塞。空間徹底閉合。沙漏流盡了最後一顆白砂。
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也許她會消失,但她熱愛的人和事將會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