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願在抵達末路終點時,大家都能心懷坦然,決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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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緩慢地沿著瓶頸內壁簌簌流下,晝夜不息,上麵的玻璃球底剩下一層稀薄的沙子。
『時間已經不多了。』
真名下意識地握緊玻璃瓶,她不知道Carol所說的終焉時刻是怎樣測度的,但那一天不遠了。涯最近似乎有新計劃,在加之真名刻意的躲避,兩個人的時間竟完美地錯開了。餘日無多。她和涯見麵的次數還不上筱宮、梟。不過,他們本來隸屬於葬儀社,是涯的同伴。隻是現在,真名開始後悔,也許不應該躲著他,也許會來不及見最後一麵,但或許,這樣對他更好?她越發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阿諾,隻剩下最後一步上色了……真名小姐,真名?”
驀地回過神,眼前是一張放大的圓潤臉龐。少女鼓著腮幫,一臉催促,細看,還藏著些微疑惑。她顯然想問什麼,真名掩飾性地一笑,虛著眸子漫不經心地撫過純白的折紙。
“呀——!”
少女的驚叫讓真名微微一怔,她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指腹被白紙劃出一道深痕,緩緩地滲出血珠。即使這樣,她依然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就像大腦自動分泌了過多嗎啡,強行屏蔽了痛覺。她淡淡地看著,旁觀者則有些慌神。
“沒事吧?!”少女探下身,清澈的褐色眼睛擔憂地看了看真名,她低下頭,對著對方的傷口輕輕吹了口氣,“這樣就不會痛了。”
少女大功告成一般抬起頭,大眼睛閃爍著邀功似的光彩。
和記憶完美重合,真名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她彎唇莞爾,一手不自覺地撫上女孩蓬蓬的發頂:“謝謝小春~”
“小春很可愛。總是讓我想起弟弟。”
真名的聲音慢慢低下來,直到尾音完全消弭。小春微微睜大眼,不假思索地問:“真名小姐還有弟弟啊?從來沒聽涯先生和你提過誒。”
“有的……有的。”櫻發女孩用手覆著臉,純白到刺目的陽光從指縫一晃而過,太刺眼了,有一瞬間她以為眼睛會被刺到流出淚水,但什麼也沒有,她的眼眶空蕩蕩的。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平靜而疲憊,仿佛遙遠得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把他弄丟了。”
“怎、怎麼會?!”
“……走鋼絲是很困難的。我掉下來,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心裏有細微卻不容忽視的聲音聲討:騙子!真名勉強提了提嘴角,隨手拿起旁邊的上色筆向折紙上塗去。
“誒誒!等一下!”剛剛還因為真名的話而滿臉困惑的小春唰地一下從座椅上彈起來,她一把奪過真名手中的筆,譴責地看著真名,“塗上紅色就全毀了!真名小姐認真一點啦,一定一定要用水藍色!”
“紅色也不錯啊。”完全不理解小春為什麼突然情緒激動的真名小聲反駁,“至少紅色的天竺葵就很美啊。”
“……有人送了真名小姐紅天竺葵嗎?”小春愣了愣,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發問,褐色眼睛仔細逡巡著真名的臉,好像這是什麼很重要的問題。
送嗎?仿佛還能看到一片玫紅的花田無邊無垠地延展至天盡頭,真名眯起眼睛,托著腮,不自覺地彎起唇角:“算是吧。”
小春像是泄了氣似的跌坐回椅子上,她背過身,別著臉不願讓真名看到自己的神情:“是涯先生送的吧。嘖,如果是別人送的,涯先生更不會讓它送達真名小姐麵前。”
少女背對著真名,垂著頭,萎靡而憂傷,不複初時的神采奕奕。
好像第一次單方麵的見麵,小春被嗬責了之後也是這樣呢。不知不覺,過了這麼久,久到她和她已經可以像這樣說話,做紙藝了。那個時候,小杏突然出現,小春似乎也正對著一盆水藍色的風信子發呆。
“水藍色……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真名回想著,開口問道。
“真名小姐果然什麼都不知道。”小春拿起手邊的藍紙花,揮動著,水藍色風信子花瓣在光柱裏隨著她的動作跳躍著綻開,“我啊,以前一直幻想著可以種一株最漂亮的藍色風信子,送給涯先生。盡管他很少來這裏,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著紅天竺葵,我還是想送給他。也許哪一天他會喜歡上風信子呢?”
“但是……我種的花已經來不及開放了。”小春站起身,回過頭,圓潤的臉頰已經恢複了元氣的笑容,隻是看上去有些勉強,她把紙花交給真名,“如果是真名小姐送的,涯先生一定會很開心。”
“我希望涯先生能幸福,盡管能帶他走出深淵的不是我,但他總算遇到了那個人。”站在落地窗邊的少女渾身沐浴在天光之中,她揚起臉,掩去奪眶而出的眼淚。
吸了吸鼻子,小春眼眶發紅,牢牢盯住真名,“你可以辦到吧?!”
走出深淵……?
真名又一次模模糊糊地看見了異時空的那個幻影:被AP病毒侵蝕著的涯抱著她從高空墜下,緩慢的過程,風忽而凜冽時而輕緲,那雙靜寂的灰色眼眸近在咫尺,呼吸交纏間,她感覺到一切褪盡了顏色,從指縫間滑出,一切都在遠去。她看不清高高俯視著他們的是誰,喧囂的風聲散盡,世界安靜地陷落,隻剩下少年破碎疲憊卻純粹耀目的笑容伴著她墜向亡靈的棲所。
“真名,終於傳達給你了。”從內裏向外,一寸一寸地被結晶覆蓋,連最後的意識都被侵吞,唯有輕忽的呢喃若有所失地飄蕩在耳際。
繼而,是Carol寂淡平靜的訴說:
『這個世界,是建立在無數個消失的世界之上的。』
『你是比我們想象中還要重要的人物,不僅是新世界的夏娃,還是舊時代的中心,一切的中心。』
『你擁有的是毀滅文明、重置世界的力量。』
『呐,櫻滿真名。你認為消除這世上的悲傷、痛苦與仇恨,該用什麼方法?』
她閉上眼,攢起手心,指甲深陷在皮肉裏而不自知:“我知道,我可以辦到。”讓所有人得到救贖的方法……讓所有人幸福的世界,Triton也能夠幸福的世界……
我知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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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真名豁然起身,拿起墨鏡,拉開門,回頭向身後的小春微笑:“呐,有件必須要了結的事,必須先走了。失禮了。”
小春跟著她邁出門,猶疑著小心翼翼地措辭:“真名小姐,是因為我嗎?我過於想當然地把想法強加到你身上,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