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主詞的有無與敬語有關。用了敬語的動詞助動詞,便可省略主詞而不致混淆,以造成複雜的長句(二六七至二六八麵)。所以敬語的動詞助動詞不僅有表示禮儀的作用,並且是補救日本語構成上的缺點的利器(二六九至二七○麵)。著者說今日階級製度撤廢,煩瑣的敬語雖已無用,但是敬語決無全廢之理,因為敬語在日本國民性及日本語的機能中有著很深的根據的緣故。現在人已將昔日的書簡文中相似的動詞助動詞應用於日常的口語裏,便是一證(二六八至二七○麵)。
敬語不限於動詞助動詞,別的品詞中也有,尊稱便是。如“顏”上加“禦”字,便可省說“你呢”、“你的”;其省略作用正同(二七○麵)。但現代口語中雖用敬語,文章中卻不多用,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文人相信文章不是對麵說話,而是向公眾說話,所以敘述時不願將個人的感情參在裏麵;再說留給後世人看,即使對於尊敬的人的事,也當取科學者的冷靜態度。著者的意思,有些書裏不妨參入一些親愛敬慕的感情,如子侄記尊親的事,學生記先生的事,妻子記丈夫的事,仆婢記主人的事等。就是本書著者“對於諸位先生也在用著某種程度的敬語”的(二七一麵)。著者《論文體》一章中,將日本口語體分為“講義體”、“兵語體”、“口上體”、“會話體”四類(一八二麵)。“講義體”去實際的口語最遠,而與“文章體”相近(一八三麵);演說時講書時都用此體,現在普及於一般日本人的口語文大部分是這個。“講義體”可以說就是現代文(一八五至一八六麵)。可是“講義體不適於多用敬語”(二七二麵),著者的意思怕到底不容易多多實現。
(六)著者論“會話體”的特長有四:一、說法自由,句末用名詞用副詞都成,不像別體有死板的句式。二、句終有音的變化,即表示口氣的聲音。三、可以實際的感到作者的語勢,想象他微妙的心境與表情。四、可以辨出作者的性別。著者主張論文與感想文等皆可試用此體,小說更不用說(一九三至一九四麵)。但是近來年輕人將他們自己平素隨便的發音移寫入文字裏,如“シュヰタ”作“シュタ”之類,而小說家於敘述的文字裏也流行這種錯誤的用法。著者認為是可慨歎的(二六一麵)。其實音的變化也是自然的趨勢,一兩個人是擋不住的。
(七)本書論文極重含蓄,可以說自始至終隻說了含蓄一事(二七四麵)。《論品格》一章,有論古典中人名一節,著者開頭就說:“我們以直述活的現實為卑下,言語與所表現的事情間必須隔著一重薄紙似的,才覺著品高。我們是這種國民。”
他舉《伊勢物語》中的插話,總以“昔有一男子”句起始,而決不記這些男子的姓名、身分、住所、年齡。又這類書中記女人的名字,多隻寫一個“女”字。見於《源氏物語》中的“桐壺”、“夕顏”等名,也並非女人們的本名,而是借房室或花的名字以稱之。著者說:以“物語”而論,若用女人們真名,就對她們失禮了。對於男子,也多避記真名,而以其官職、爵位、住所邸宅的名稱間接指示之。這樣,述情寫景就能“如隔薄紙一張”了。他說,真實雖可貴,但寫得太顯,便教人覺著如在人前露出脛股似的了(二四九至二五○麵)。
(八)他又以含蓄解釋日本語語彙的少。在日本語裏,陀螺或水車轉,地球繞著太陽轉,都用“マハル”或“マゲル”兩字;前者是自轉,後者是繞著別的東西轉,在日本語卻不分別。中國語裏相當於“マハル”或“ラグル”的字,可就多了,如“轉”、“旋”、“繞”、“環”、“巡”、“周”、“運”、“回”、“循”等,意義皆略有不同。他說,這是日本語的缺點之一。從前日本人取漢語以補充自己的語彙,現在又取歐美語,這是很對的。但是他又說語彙豐富起來了,便過於依賴言語的力量,過於好說話,而忘卻沉默的效果,那就不妥當了。他說日本語語彙的缺乏,不一定就是日本文化劣於西洋或中國,他寧以為這是日本國民性不好說話的證據。自古中國與西洋都有以雄辯著聞的偉人,日本的曆史上就沒有這種偉人。他說日本自來的風氣是看不起能辯的人的。他說因為日本人正直,貴實行,不愛巧語花言,又性不執拗,對於一件事不願意煩言。他說日本人有十分實力,自己隻覺著七八分,叫人看也隻七八分;這是東洋式的謙讓之德,與西洋人正相反。又說優劣暫不必論,而由此可見日本語的發達,不適於多言,並非偶然(五四至五八麵)。著者論述此意,占了三麵半的地位,才真是雄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