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什麼是宋詩的精華——評石遺老人(陳衍)評點《宋詩精華錄》(2 / 3)

“二詩比擬,終嫌不倫。”(二·二九)《放歌行》第一首雲:“終嫌炫玉。”(二·三○)所謂“不倫”,當是說得太親昵,失了身分之意。又評樂雷發《送丁少卿自桂帥移鎮西蜀》雲:“如用‘瑞露’等字,終嫌小方。”又評文同《此君庵》雲:“諺所謂‘巧言不如直道’,這是墨守明人議論的所不敢說的。”老人不甚喜歡禪語。評饒節雲:“詩多禪語,非淺嚐者比,然茲所不錄。”(三·八)又評蘇軾《百步洪》雲:“坡公喜以禪語作達,數見無味。

此詩就眼前篙眼指點出,真非鈍根人所及矣。”(二·一四)老人能夠領略非淺嚐的禪語而不喜東坡以禪語作達,大約也是覺得他太以此自炫了。至於不選饒節禪語之作,或因禪太多而詩太少之故。不過禪學影響於詩甚大,有人說黃山穀的新境界全是禪學本領。這層似尚值得詳論。大方不但指思想,也指才力。書中評嚴羽雲:“滄浪有詩話,論詩甚高,以禪為喻。

而所造不過如此。專宗王孟者,囿於思想,短於才力也。”(四·六)老人論詩,所以不主一格。他說過:“知同體之善,忘異量之美,皆未嚐出此。”(《詩話》十二,一頁)評秦觀《春日五首》之一雲:“遺山譏‘有情’二語為‘女郎詩’。詩者,勞人思婦公共之言,豈能有雅頌而無國風,絕不許女郎作詩耶?”

(二·三三)大方而外,真摯與興趣也是本書選錄的標準。評蘇舜卿《哭曼卿》雲:“歸來句是實在沉痛語”(一·一一)。評梅堯臣《悼亡》之三雲:“情之所鍾,不免質言,雖過當,無傷也。”(一·一三)《殤小女稱稱》之二雲:“末十字苦情寫得出”(一·一六)。評黃魯直《次韻吳宣義三徑懷友》雲:“末四句沉痛”(二·二四)。《次韻文潛》雲:“沉痛語一二敵人千百”(二·二八)。評陳師道《妾薄命》之一雲:“沉痛語,可以長接顧長康之於桓宣武”(二·二九)。評陸遊《沈氏小園》等作雲:“古今斷腸之作,無如此前後三首者”(三·二八)。這都是真摯之作。語不真摯而入選者也有,那必是別有可取處。評王安石《寄闕下諸父兄兼示平甫兄弟》雲:“雖非由衷之言,而說來故自動聽”(二·四)。黃魯直《次韻子瞻武昌西山》雲:“並子瞻於次山,付諸一慨,此時境地同也。”(二·二五)評尤袤《送吳待製守襄陽》雲:

“酬應之作,然三四六語有分寸”(三·一三)。都可見。評黃魯直《題伯時畫嚴子陵釣灘》雲:“此興到語耳。”(二·二五)《病起荊江亭即事》十首之一雲:“興會之作”(二·二六)。老人並不特別看重佇興之作,《詩話》三有評說(四頁),所以此二詩評語也隻輕描淡寫出之。但於蔡襄、歐陽修、蘇軾、陸遊夢中四詩(一·六;一·九;二·一一;三·二七),卻極端推重,以為“如有神助”,甚至說“四詩之高妙為四君生平所未曾有。”

(三·二七)歐作確奇,而一句一意,沒有多少組織的工夫。陸作貼切便利,“自然”可喜。蘇作可稱“興會”。蔡作句奇意不奇。

老人推許似乎太過了些。這和他論王安石詩,以“柳葉鳴蜩暗綠”二首壓卷(二·六),同是難解。又評穆修《貴侯園》雲:“善戲謔兮,不為虐兮。”(一·八)孔武仲《瓜步阻風》雲:“第二句甚趣”(二·三七)。楊萬裏《題鍾家村石崖》雲:“末七字使人失笑”(三·二一)。詩雜詼諧,杜甫晚年作品實開風氣(胡適之先生《白話文學史》說)。宋人頗會學他。老人也賞識這一種的。

自來論詩文,都重模擬。死的模擬,所謂畫死人坐像,不足重;重在能變化,能以故為新,所謂脫胎換骨的便是。本書評語往往指出詩句藍本;其按而不斷者都是能變化的。這種評語不但有助於詩的多義,兼能指點初學的人。有時也指出死模擬的句子,告訴人不可學。評陳師道《贈歐陽叔弼》雲:

“末二句學杜而得其皮者,切不可學”(三·三○至三一)。但評陳與義《再登嶽陽樓感賦》雲:“五六學杜而得其骨者”(三·二)。得皮是死,得骨便活了,避熟就生也是活法,也是變。評蘇舜欽《中秋夜吳江亭上對月懷前宰張子野及寄君謨蔡大》雲:“望月懷人語數見不鮮矣,此作頗能避熟就生。”(一·一一)變化其實也是創新;純粹的創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評王安石《壬辰寒食》雲,“起十字無窮生清新。”(二·四)蘇軾《題西林壁》雲:“此詩有新思想,似未經人道過。”(二·一三)楊萬裏《池口移舟入江再泊十裏頭潘家灣阻風不止》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