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抄梁宗岱先生譯的莎士比亞的商籟一首:

啊,但願你是你自己!但愛啊,你將非你有,當你不再活在世上:

為這將臨的日子你得要準備,快交給別人你那溫馨的肖像。

這樣,你所租賃的朱顏就永遠不會滿期;於是你又將再變成你自己,當你已經離開了人間,既然你兒子保留著你的倩影。

誰會讓一座這樣的華廈傾頹,如果小心地看守便可以維護它的榮光,去抵抗隆冬的狂吹和那冷酷的死亡徒然的暴怒?

啊,除非是浪子:吾愛啊,你知道你有父親;讓你兒子也可自豪(《民族文學》一卷二期)這是求愛求婚的詩。但用“你兒子保留著你的倩影”作求愛的說辭,在我們卻是新鮮的(雖然也許是莎士比亞當時的風氣,因為這些商籟裏老這麼說著)。“你知道你有父親;讓你兒子也可自豪。”就是說你保留著你父親的“榮光”,也該生個兒子保留著你的“榮光”;這是一個曲折的新句子。而“租賃”和“滿期”一套隱喻,和第三段一整套持續的隱喻,也是舊詩詞曲裏所沒有的。這中間隱喻關係最大。梁先生在《莎士比亞的商籟》文裏說:“偉大天才的一個特征是他的借貸或挹注的能力,……天才的偉大與這能力適成正比例。”(《民族文學》一卷二期)“借貸或挹注”指的正是創造隱喻。由於文字的解放和翻譯的啟示,新詩裏創造隱喻,比舊詩詞曲都自由得多。顧隨先生曾努力在詞裏創造隱喻,也使人一新耳目。但詞體究竟狹窄,我們需要更大的自由。我們需要新詩,需要更多的新的隱喻。這種新鮮的隱喻正如梁先生所引雪萊詩裏說的,是磨礪人們鈍質的砥石。

蘇俄詩人瑪耶可夫斯基也很注意隱喻。他的詩的翻譯給近年新詩不少的影響。他在《與財務監督論詩》一詩中道:

照我們說韻律——大桶,炸藥桶。

一小行——導火線。

大行冒煙,小行爆發,——而都市向一個詩節的空中飛著。

據蘇聯現代文學史裏說,這是瑪耶可夫斯基在“解釋著隱喻方法的使命”。他們說:“隱喻已經不是為了以自己的新奇來戰勝讀者而被注意的,而是為了用極度的具體性與意味性來揭露意義與現象的內容而被注意的。”(以上均見蘇凡譯《瑪耶可夫斯基的作詩法》,《中蘇文化》八卷五期。)這裏隱喻的重要超乎“新奇”而在另一個角度裏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