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片的模糊,除了顫動著的冷氣以外,再也不見有什麼?我的身體似僵臥在堅冰的河底的一塊石。

雪紛紛地落著,愈落愈緊的。整千萬朵的絨花,回旋飛舞於白茫茫戰抖的空際;占據了大地上的平原河嶽,壓服了枯枝敗葉,收拾去鳥跡鶯聲。

我立在窗前,眼向窗外遠望。冷氣銜著威風,凜凜地送進窗內來,沁入我肝脾,我又鞠手鞠腳地徘徊,循著房的四壁。一回我想:“究竟有什麼意思?假使這是自然的裝飾品,點綴這枯槁而寂寞的‘冬’的,哪有少女的心腸。假使這是一種刑罰,來施行肅殺的‘冬之使命’的,凶呀,有暴徒的用意!”

以後,我提起無聊的精神,坐在 Pianoo 的旁邊,奏那Mendelssohn 的,“我欲乘風翼”。紅腫的兩手,在黑鍵白鍵上流動著,好像機器的一般。琴聲飄蕩在房內,又疏散的溜到窗外,牽著那雪的手,在高低上下而妙舞。

忽然,房外歌聲起了:

紛紛白戰的雪喲,知道是那一夜,世界全是白色的。

愛者破逆那長空的寒威,手撚黃梅三五朵,輕步踏雪送來喲。

足印留給凶毒的姑婆;少婦鞭撻而死了!

人間的寒淚,凝凍在心頭。

愛者喲,洗心浴體了一個你。

埋在雪中,同伊長逝罷!

歌聲和人影同到房內,是披著白鬥篷的茜君。一手脫下她的絨手套,一手放在我的肩上說道:“你忘記時候的到了麼?雖則這麼大的雪,蒼白了你的麵龐,但人們的擾嚷,已如演劇的開始。你怎麼還能五線譜上作哀怨,得過且過這日子呢?”

我被刺激一些懵懂的冷心,自由開展唇齒了:“你看天上還有一隻飛鳥麼?我亦怎能自展兩翼飛渡那冷氣濃密的關山?要消磨這枯枝一樣可燃燒的時光,還有什麼好的方法呢?”

但她皺一皺她的眉,聲音更低哀了:“現在你的心雖可樂化了琴和雪的白質,但人們的擾嚷,正如臨頭的大雨,哭聲衝到我們的窗外來,我們也要被這洪水的泛濫所吞卷,現在,時候已經到了!”

我沒有回答。她扭了一扭她的身,唇也接觸到我的顏麵:“你是過於聰明了,慫恿你狹小的探求,這不是時代所歸彙而寄托的話。

人們的擾嚷將如大火一般燃燒了,現在時候已經到了!”

我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胸膛內隱隱在跳動的心弦。心想那“失愛於姑婆的少婦,怎麼可見憐於雪夜的遊客”的悲劇。一時抬起眼,淡淡的光兒正接著她搖搖欲滴的淚珠。她說:“莫再猶豫了。”於是我們就走了。

實在,自己是不知到哪裏去。不過,她挽著我的臂,輕輕地拉動就罷了。兩足也飄飄地落在雪的表麵上,回頭一看,自己沒有過去的一腳的印子。

越過了山,穿過了森林。

雪是愈下愈大,一團團如繡球花;更大,一層層如棉絮般壓下了。

我自覺這時我是一個火線上的兵士,且正在槍林彈雨中劇戰。

我回頭看一看她,她也微笑地看一看我,一邊,她指著前麵說道:

“你看見麼?在那遼闊的河的彼岸,山腳的林邊,有一塊紅的麼?幾立在白色的中央,這是我們所要到的房子的屋頂。——快些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