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來了兩個少年,有一個穿著咖啡色的嗶嘰洋服。非常麵熟,我陡然想起正是陶然亭畔曾經一麵的那個寒星。——也就是我天天戀念的愛人,我的心不住的狂跳,兩頰如火般的灼炙起來。
吟春很詫異我的神態,她一直問我為什麼。我如失了靈魂似的,怔怔望著從我們麵前走過去寒星的背影,好久好久我才恢複了知覺,吟春說:你到底有什麼心事?何妨告訴我呢,我想想這種神秘的戀史,不能隨便告訴人,恐怕鬧得對方知道了,究竟不好意思,所以我始終掩飾不肯對她說。當夜從公園回家以後,我獨自怔怔的坐了一整晚,有時我流淚,有時我微笑,有時我憤恨,心緒複雜極了,我自己都不知是什麼滋味!
“天氣是漸漸熱了。人本來就比平日懶倦,再加著心頭焚著情感的火,更覺得無精打采,精神一天壞似一天。漸漸弄到爬不起來,請了醫生來看說是憂思過甚,肝氣不順,——病相雖有些說著,可是他那裏曉得這是心病,不是藥品可以醫治的呢?
“病裏天天記日記,寫上許多熱情的傷感的話。每次寫完了,心裏好像是鬆快些,有時也寫小詩,其中有一首我還記得是:
‘美妙神奇的碧火之焰,從它閃爍的火舌裏毀滅了愁情,炙銷了愛念:隻有一點無力的殘灰,任他沉於海底:飄到天心!唉!吾愛!可憐我沒有勇氣向你泄漏這秘密!
‘好吧!愛人!讓我悄悄的迷醉,好像薔薇醉於驕陽,永遠沉默,永遠美麗!
‘吾愛!我感謝你,在你深邃的眼瞳裏,我認識了愛,了解了神秘!
‘吾愛!世界如果有多情的英雄,那英雄便是你!
‘吾愛!我願變一隻蝴蝶,飛到你的身邊,我更願變一陣清風,直撲向你的心裏。’
“我病後的第七天,吟春來看我,她送我一束白茶花,另外還替我帶了新出版的雜誌,我翻開第一頁看見一行大字寫道:‘藝術家寒星逝世!’下麵登著他的遺像,我如同失了魂似的怔住了。
半天半天我才回過氣來,我便伏在枕上痛哭。吟春似乎也猜到幾分,她一麵安慰我,一麵追問我的經過,我不能再隱瞞了,就把這事情的原末,告訴她了。吟春雖覺得這段戀史太神秘了,然而她也覺得有些悵惘,怔了半天她沒有說什麼,臨回去的時候她是歎著氣。
“理想的情人,好像曇花一現即逝,我經過極痛苦之後,才漸漸清醒了,覺得這種迷戀,實在太無味。這樣一想心倒寬了,病也漸漸好了。我的戀史也就算告一段落,不過還有一些餘波,就是在我病好後的一天絕早,霞光正滿布於東方的天空時,我曾作了一首哀悼的詩,並拿了一束鮮花,到陶然亭的鸚鵡墳畔的高坡上,祭奠了一番並且放懷痛哭了一次。於是這一段事實,便永遠成了過去的曆史了。”
徽笙述說完,在座的聽眾,雖然很滿意。但同時大家心情也有點悵惘,東山上新月的淡光,照在她們的素頰上,更覺得黯淡,各人都惹起自己的心事,於是都悄悄的散了。
寂寞的葡萄架,依然悄悄站在月影下。
繁星滿布了天空,一切都沉入夜的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