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每次見我,都是不高興呢?……既然這樣不如……”
“不如怎樣?……大約你近來有點討厭我吧!”
“哼!……何苦來!”她沒有再往下說,眼圈有點發紅,她掉過臉看著窗外的禿柳條兒,在狂風裏左右擺動,那黃色的飛沙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淩碧小姐和她的朋友鍾文隻是沉默著,屋內屋外的空氣都特別的緊張。
這是一間很精致的小臥房,正是淩碧小姐的香閨,隨便的朋友是很不容易進來的,隻有鍾文來的時候,他可以得特別的優遇,坐在這溫馨香閨中談話,因此一般朋友有的羨慕鍾文,有的忌恨他,最後他們起了猜疑,用他們最豐富的想像力,捏造許多關於他倆的戀愛事跡!在遠道的朋友,聽了這個消息,盡有寫信來賀喜的,淩碧也曾知道這些謠言,但她並不覺得怎樣刺心或是暗暗歡喜,她很冷靜的對付這些謠言。
淩碧小姐是一個富於神經質,憂鬱性的女子,但是她和一般朋友交際的時候她很浪漫,她喜歡和任何男人女人笑謔,她的詞鋒常常可以壓倒一屋子的人,使人們感覺得她有點辣,朋友們給她起了一個綽號叫辣子雞——她可以使人辣得流淚,同時又使人覺得頗可親近。
但是在一次,她赴朋友的宴會,她喝了不少的酒,她醉了,鍾文雇了汽車送她回來,她流著淚對他訴說她掩飾的苦痛,她說:
“朋友!你們隻看見我笑,隻看見我瘋,你們也曾知道,我是常常流淚的嗎?哎!我對什麼都是遊戲,……愛情更是遊戲,……”
她越說越傷心,她竟嗚咽的哭起來!
鍾文是第一次接近女人,第一次看見和他沒有關係的女人哭;他感到一種新趣味,他不知不覺挨近她坐著,從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巾替她擦著眼淚,忽然一股蘭麝的香氣,衝進他的鼻觀。他覺得心神有些搖搖無主,他更向她挨近,她懶慵慵的靠在汽車角落裏,這時車走到一個胡同裏,那街道高低不平,車顛簸得很厲害,把她從那角落裏顛出來,她軟得抬不起的頭就枕在他的身上了。他伸出右臂來,輕輕的將她攬著,一股溫香,從她的衣領那裏透出來;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悄悄的吻著她的頭發,路旁的電燈如疏星般閃爍著,他竟恍惚如夢。但是不久車已停了,車夫開了車門,一股冰冷的寒氣吹過來,淩碧小姐如同夢中醒來,看看自己睡在鍾文的臂上,覺得太忘情,心裏一陣狂跳,臉上覺得熱烘烘的,隻好裝醉,歪歪斜斜的向裏走;鍾文怕她摔倒,連忙過來扶著她,一直送她到這所精致的臥房,才說了一聲“再會!”
然後含著甜蜜的迷醉走了。自從這一天以後,鍾文便常常來找淩碧,並且是在這所精致臥房裏會聚。
這一天下午的時候,天色忽然陰沉起來,不久就聽到窗欞上的紙弗弗發發的響,院子裏的枯樹枝,也發出瑟瑟的悲聲。淩碧小姐獨自在房裏閑坐,忽見鍾文冒著狂風跑了進來,淩碧站起來笑道:“怪道刮這麼大的西北風,原來是要把你刮了來!”
鍾文淡漠的笑了一笑,一聲不響的坐在靠爐子的椅上。好像有滿懷心事般。淩碧小姐很覺得奇怪,曾經幾次為這事,兩人幾乎鬧翻了臉!
他們沉默了好久,淩碧小姐才歎了一口氣道:“朋友是為了彼此安慰,才需要的,若果見麵總是這麼愁眉不展的,有什麼意思呢?……與其這樣還不如獨自沉默著好!”
鍾文抬頭看了淩碧一眼,哎了一聲道:“叫我也真沒話說,……自然我是抓不住你的心的。”
淩碧小姐聽了這話,似乎受了什麼感觸,她覺得自己曾無心中作錯了一件事,不應該向初次和女人接觸的青年男人,講到戀愛;因為她自己很清楚,她是不能很鄭重的愛一個男人,她覺得愛情這個神秘的玩意,越玩得神秘越有勁——可是一個純潔的青年男人,他是不懂得這秘密的,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他就要使這個女人成為他的禁臠,不用說不許別人動一下,連看一眼,也是對他的精神有了大傷害的。老實說鍾文是死心蹋地的愛淩碧,淩碧也瞧著鍾文很可愛,隻可惜他倆的見解不同,因此在他們中間,常常有一層陰翳,使得他倆不見麵時,卻想見麵,見了麵卻往往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