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說的可以算是一篇沒有韻的散文詩,實行起來是不容易的。”我抹著我的寸來長的胡子說,從抽屜裏的“煙盒”中抽出來一條大喜牌的香煙,緩緩地在吸著。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呢?”P可以說是發怒了。我聽見他的牙齒在磨擊著的聲音。“容易不容易的說話,不是我們講的。隻要我們覺得對,我們便應當向前做去。即使我們不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把這雞蛋殼全部打破,但隻要我們的信念是堅強的,不久我們終歸是可以達到我們的目的啊!我可以憑借老朋友的名義向你說,我今晚所說的說話是一種蘊蓄了很久,很久的說話,這完全不是出之一種衝動。而且這與其說是我的主觀上的要求,無寧說是一種客觀上的必要。與其說這是我的靈感的發動,無寧說是一種環境的造成。在以前,我們所以完全不感到這一層,隻以一個‘小生’的腳色在參加著這新時代的偉大的運動而不感到滑稽,不感到兒戲,在現在,我們所以感到非剝去小資產階級的衣冠,非把小資產階級全部的意識克服不成功,這隻證明了革命的階段的進展。這完全不是一種偶然的事情呀!”

“老P,你忽然間變成一個很可以的社會科學家了。你說的似乎還有點意思,說下去吧,老P。”我這樣地安慰著P。

“實在說,我們確是曾經動搖過,曾經幻滅過,曾經悲觀過,這說明我們的小資產階級的意識還在作祟,這說明我們還沒有獲得無產者的堅強的人生觀,這說明我們對於革命還存著一種享樂的態度,這說明我們之參加革命還隻是出於一種浪漫諦克。而,這根本是要不得的!革命不需要這樣的人物啊!可是,歸根到底,生活的方式,決定人們的意識,我們一向的意識所以這樣蹩腳,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們所過的隻是一種蛋黃的生活,我們完全沒有和空氣接觸過,我們絕對地經不起風雨啊。”

“這可以算是一段嚴格的自我批判,老P,你近來的確是進步得多了。”我這樣地稱讚著P。

最近,P參加了各式各樣的工作,身上穿著一件黑布長衫,鎮日亂跑,我有些不以為然。我以為他這樣做,將會拋棄了他的對文學的貢獻,這是很可惜的。但今晚,我聽見了他這一席話,不禁使我肅然起敬了。P的認識的確是不錯呀。他這幾個月來鎮日亂跑,並不是把時間浪費的,這可以加深了他對於革命的認識,同時可以充實了他的文學的內容啊。“投到無產者們中間去,讓我們和他們融合起來,這在我也認為很必要的。我是多麼痛恨這不生不死的小資產階級智識業的生活呀!”我這樣增加著。

P顯然是很快樂了,他熱情地拍著我的肩頭說:“我們的年紀是這樣輕的,我們充滿著生機,充滿著活潑和天真。我們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到的。我們對事物的態度是問他對不對,卻不管它難不難。我們要從艱難中找到了正確的路線,我們要征服艱難,要使艱難漸漸變成平易,而不是回避著艱難。朋友,我敢說,隻這一點精神便是我們所要獲得,所要把握住的無產階級的精神,這精神便是我們用來打破雞蛋殼的銳利的鐵錐啊!”

“這便算做我們談話的結論吧!”我完全同意著P的說話,我的心可以說是歡樂得有些刺痛了。“啊,光明而偉大的出路啊!”我用著唱歌的音調這樣唱出來。

P的臉上掛著一種沉毅而有信心的微笑,我在他的這種微笑裏麵領略到一種比他的說話更加可以鼓舞我的力量來了。

夜已經很深了。當我從抽屜裏再拿出一技香煙在吸著的時候,P已經躺在他的行軍床上,閉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