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一個陌生的國度(2 / 3)

5月16日 星期日

昨天,大約是早上八點多,泰密開車拉著我們參觀了芝加哥的自然博物館。途中,我們看到一個像海一樣大的湖泊,大家有些興奮,問翻譯是不是大海。

翻譯解釋說:“那不是海,是密歇根湖。”大家都想到湖邊看看。但是,時間緊張。

在自然博物館,我看到美國土著人發展的曆史軌跡。這裏保存了許多野生動物的標本。進入博物館的大門時,門票竟然是在手背上蓋一枚藍色的印章。這門票使我在上洗手間時幾次想洗掉它,卻都未洗掉,令我很是不快。我突然想起,中國古代在對待奴隸和犯人的時候,有在其臉上烙印的習慣。

隨後,我們來到了芝加哥大學,這是今天活動中最主要的一個環節,之所以不能到湖邊耽擱上一會兒,就是要把握好時間到芝加哥大學參加這場活動。在座談會上,我們與芝大的師生進行了對話與交流。我的的發言,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鳴,同時也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和攻擊。我在公開的場合的發言一向總是這樣。總是會和別人不一樣,總是會令他們的神經緊張。有一個電影係的,就我的話開始爭論,甚至把他好像氣得不成樣子,對我提出許多刁難的問題叫我回答。我在心裏笑了。就像我曾經在一個公開的場合講過:現在的世道很奇怪,竟然允許大流氓的為非作歹,卻不能容忍一個正義者的存在。當然,對付和引導這樣的一類沒有經見過世麵和吃過幾多苦頭的所謂的學者,以及一些沒什麼是非觀即將投身歧路的熱血小青年,使他們迷途知返我還是有底氣和頗富經驗的。也許,這些都注定我不是一個向威脅和權勢輕易低頭的人。一個寫作者言語偏激不是過錯,能敢於堅守自己跟底層人的聯係即是可貴的。最後,往往總是連攻擊者自己,也從骨子裏對你心生敬意。

從芝大出來,我又一次看見我們進去時那爬滿樓房牆壁的草藤,鬱鬱森森的,寧靜、恬然。這似乎顯現出一所廣有影響的學府的典雅和濃鬱的學院氣息。

走出芝大,我們兵分兩路,一部分去參觀芝大藝術館,另一部分去參觀喬丹退役前的公牛隊球場。我當然是要去看梵高們的畫作了。所以,我沒有去看他們心目中的明星。就是,每個人心目中的明星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是有區別的。誰喜歡什麼,都是自己個人的事情,關鍵是要與自己的心靈、精神,以及所追求的道路息息相關。

我不喜歡從事非常熱鬧的工作。

非常熱鬧的工作一定是曇花一現的工作。

我站立在那麼多的藝術珍品麵前,驚歎、看不夠,隻怨時間太短。我拍了一些我喜歡的畫作的照片,真是想每天都能來看看。這些作品有讓人也想拿起畫筆進行胡塗亂抹的欲望和衝動。自己的經曆、內心的感受都在畫中。這是真正精神上難以抗拒的誘惑。

晚上,我們在中國城吃了飯。

回賓館的路上,再次經過密歇根湖,大家提議停下車到湖邊看看。就停車跑下去了,湖水嘩啦啦地敲擊著湖畔。有人拍照,但是拍出的效果沒有眼睛裏看到的那麼好看和理想。等到調好夜景拍攝的時候,可是警察卻來驅趕,因為大家把車停在路上,使得別的人也停下車子來湖邊欣賞。一輛車接一輛車都停放在路上,使得交通很快就有些堵塞和不暢。所以,警察就趕來驅趕大家離開這裏。

人們一哄而散。

回到賓館,我給哥哥寫了一封長信,就開始看書。由於時差,我感到有點累,尤其是胃有點難受,一絲不堪的苦澀與孤獨漫過心頭。

後來,迷迷糊糊地打了一會盹,但卻沒能睡著。我翻身起來,又看了一會書,書裏的那些人曾也是那麼孤獨和絕望地活過。於是,我穿好衣裳大著膽子走出酒店,給一個出租指著我相機裏的密歇根湖,讓他帶我到那裏去。

那晚,我獨自在密歇根湖畔久久地思索和孤獨地徘徊著。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早晨,洗完臉,我由於生活習慣的原因不想到外麵去吃,就泡了盒自己帶的方便麵吃了。然後,我就趴在床上記日記。

美國5月15日晚

中國5月16日早晨

今天,天晴。早上十點我們從芝加哥塞內佳酒店出發,從芝加哥的郊區奧特萊斯商業區路過,雖然停留時間太短,但還是有熱衷於購物者跑去購物。我逛商場和購物欲不強,喜歡購書和逛舊書攤。但是這裏即使有書店,恐怕也多是英語的,隻能望而興歎。

後來,車子載著我們起身了,在路過千禧公園時,大家下車在那裏匆匆

留影。

有美國女士看到我們這些外國人,紛紛攆過來合影。團長十分嚴肅地說:“拒絕會不利於和平,不利於兩國人民的友好往來!”

連逛公園也令我興味索然。

我的一切熱情似乎被我經久不厭的關注擰幹了,麵對這種種繁華與熱鬧,我一點都不覺得激動。我不知道,身體裏那些生龍活虎的因子,去了哪裏?隻漸漸覺得滄桑淹沒了自己。

在去往愛荷華的路上,我困得厲害,就在車上睡著了。

一路上不清楚都有些什麼景觀,及至快達愛荷華的時候,我突然醒來了,從車窗中望見一條緩緩流淌的河流。我完全清醒了。隻見,眼前的這條河仿佛知道我要來一樣,在這裏等待和迎接我。

我對河是非常喜歡和敏感的。曾寫過一篇《孤獨的河》,許多人都含淚微笑,並唏噓不已地讀完我的那篇文字。我筆端的河完全不同於他人,我的河顯得更遙遠、更悠長、更傷感、更纏綿悱惻和孤獨無望。

眼前這條河流,顯然是寧靜的、祥和的,兩岸的植被直往人眼睛裏撲。頓時,一股潮濕的感情一下子覆蓋了我的內心。河清草綠,一絲舒坦的享受灌滿了胸腔。

後來,我才知道這條河叫愛荷華河。其實,我最向往的是福克納作品《老人河》裏的河,即密西西比河,坐落於美國的密西西州,那才是我夢想要到達的地方。

不相信奇跡嗎?

原來,這愛荷華河其實就是密西西比河的一條分支,它同樣是有靈性的。河,在我是認為有生命的,是通人性的,你的心情怎樣,那河水流淌的姿態與浪花就是怎樣。它也歡快、也憂鬱、也咆哮憤怒、也孤獨無望。一定是的。不信嗎?去觀察和細細體味吧,朋友!

愛荷華河一直與我們的車並行著,當我的目光向前的時候,它就在我後麵歡快地奔跑追逐著;當我回首的時候,它像是撲入我的懷中,不使我在異國的土地上感到寂寞。任何事物也許在遠離故鄉的土地上會給人以隔膜。但是,隻有藝術和河流卻可以模糊這種文化上的差異和冰涼,使人在無有歸屬的時候找到一絲安慰和人文認同。

這條河一直把我引入市區,迎進一家名叫sheraton的酒店。

晚上,我們見到了美國這次參加活動的諸位作家,並一道在一家中國人開的餐廳共進晚餐。餐桌上,國際寫作計劃的負責人致歡迎詞。接下來劉震雲代表我們一行數人致以感謝。

回到住宿的酒店,我給哥哥寫了一封信。

美國5月16日夜

中國5月17日中午

今天到愛荷華大學參加美方組織的寫作坊。寫作坊由sherwin Bttsui主持,他首先向我們介紹了國際寫作計劃的來龍去脈,以及創辦與發展的曆史,尤其介紹了創始人安格爾及聶華苓。接下來,作家們各自介紹了自己和家鄉。

我的發言和對故鄉的介紹讓我自己那種死寂的心又振奮起來。我仿佛又找回了那久久沉默之後的爆發。有時不光要用筆寫,還得發出自己的吼聲。表麵的懦弱和矯情的“不善言辭”,往往會使人病態,會扭曲心理和使內心變得陰暗。在表述上,我盡力使語言簡潔而有力,便於翻譯能夠準確地翻譯給所有的聽眾。其實,即便隻有一個聽眾,我也要真誠地講我的。

下午,聽完另一位美國詩人的“談話”,大家提出問題,探討了一番。

午餐吃的是各種各樣的生菜和一些蛋糕、點心之類的東西。我對蔬菜較有興趣。但無論吃什麼,卻都不如在老家那靜寂的村落裏,年老母親做的一碗酸酸的湯麵條。

飯後,由sher Bittsui主持寫作坊,讓大家進行寫作訓練。這種訓練有點像臨場考試,也有點像娃娃們寫作文,美國人在這方麵倒顯得非常認真。我反而覺得這不像是創作者所要完成的作業。因為每個寫作者的書寫是不一樣的:有些喜歡安安靜靜地寫、有些會不受任何環境的影響寫、有些則連寫作的時間都是非常個人化、私密化的。但是,既然讓大家寫,那就得入鄉隨俗了。他給了作家們三個寫作的路徑,叫大家寫。那一會兒,我因晚上休息不好,現在中午又得不到很好的午休,就覺得瞌睡極了,上下眼皮在不停地反複鬥爭和幹架。後來,我想起王勃書寫《滕王閣序》的傳說,便開始振作起來,堅持完成了這個作業。我寫的是一個關於逐漸墮落的女人的小說的某個片段,這個意向的來源是我在一個舊書攤上購買到的一本被人丟棄的日記本,看到一個小男孩記下了他的媽媽是怎麼墮落的過程。我看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那是一個孩子眼中的母親。這位做母親的竟然和那麼多的男人你來我往,那麼的不知自製和放蕩不羈。女人,一旦進入某種糟糕的環境裏,就會自暴自棄和失去理性,就隻有感性的東西了,就極容易迷失和墮落,終而淪落成為一個人皆可夫的蕩婦或娼婦。我雖然想寫這篇小說,這篇令我非常難過的小說,但是無論男人和女人,我依舊希望能相互專注一些,輕易改變或隨波逐流,都是不負責任的。一經認定,就不要節外生枝。你們瞧,越是不專一的男女,越是空虛和得不到什麼好果子,盡拾的是地上的爛貨,樹梢上頭的一個也沒得。

主持者讓大家寫完,再念出來。

但如果讓我在大庭廣眾下念出我寫的這篇文字,我擔心會嚇著聽眾,同時也會使他們感到臉紅和尷尬。寫作者一般隻能悄悄書寫,大都不是十分能夠會朗誦的。一般口若懸河或侃侃而談卻從不心虛、也無一句或極端或錯誤的話的都不是什麼好作家。

另外,我覺得我的閱讀會引起又一次的紛紛議論。

所幸的是,我把閱讀的權利得以讓給了我後麵的一個人。直到結束,我也沒有讀我所寫的內容。

回到酒店,稍事休息,我們便去了聶華苓老師家,在她家我們吃“披薩”。大家送給聶華苓老師豐富多彩的紀念物。

隨後轉到聶老師家的陽台上聊天、朗誦詩歌和唱歌。這期間,又來了一群聶老師的朋友,有華人,也有美國人,大都漢語水平較好!

在那個位於山坡的二層別墅的陽台上,笑聲此起彼伏。

後來笑聲從房子外麵的陽台移至聶老師家的客廳。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過去了幾個小時。參加這次寫作活動的美國作家提出要告辭,聶老師就放他們走了。後來,我們聽翻譯講,美國作家不喜歡中國作家的油腔滑調。他們更顯得嚴肅和一本正經,更顯得像是肩負著重任和偉大使命的文豪。我想,可能主要是語言的交流上存在著一定的障礙,加上翻譯不能準確翻譯某些中國作家的話,所以造成心理上和文化上的不適。

我也不喜歡講笑話,不明白他們怎麼天生都那麼的幽默!

當中國作家提出也要回酒店,讓聶老師早點休息時,聶老師卻似乎意猶未盡,她說他們(指她和她的朋友們)平時都休息得很晚,經常在一起聊天聊到半夜,笑聲也在這安靜的山坡上一直響到半夜。大家在聶老師的再三挽留下,又坐下來繼續吃水果、聊天、唱歌、講故事和講笑話。笑聲一浪高過一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像發過雨一樣。直到快接近一點鍾的時候,大家方幫聶老師搬了桌椅放入倉房裏,才依依不舍地與聶老師告別。

從聶老師家的那個小山坡步行下來的時候,仰首上空,繁星密布,銀河光芒閃爍,半個子月亮照亮了黑夜安靜的愛荷華的道路。大家一直說說笑笑地走回了入住的酒店。

回來後,我給哥哥寫了一封信,就睡了。

本來我是想要準備自己下次爐邊談話的內容的,但是實在是太累了,就躺倒了,感覺胃有些痙攣和難受。明天早上,一定要用自己的風俗換一個潔淨的大水。這是堅定自己不被異化和改變自己心靈的形式。誰說形式不重要呢?形式即是內容的踐行,這會使人永遠心懷敬畏。

美國5月17日星期一晚上

中國5月18日星期二早上

早上起來得很早,昨晚不知因何一直都睡不著,所以起來後精神很差。大約還是時差的原因。倘若不是集體活動,如果時間能讓自己隨心所欲安排該多好。想睡的時候就睡,想寫的時候就寫,想轉的時候就轉,信馬由韁,那將是一個寫作者最向往的生活狀態和大光陰。

今天,“顧瑞思”組織大家並主持進行寫作坊的討論。大家對美國作家麥卡錫的《路》進行了熱烈地討論,爭論極其激烈,有讚美,有批評,但大家一致認為麥卡錫不是美國最好的小說家,《路》也算不得當下最好的小說,更談不上是經典。但這部小說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當然,大家認為也有可取之處的。一個人作品的成功,其必然性和偶然性都太多,三言兩語難以說清。

上午的“爐邊談話”取得了成功,博得了聽眾的認可。

下午,在愛大雜誌主編的主持下,大家探討了關於翻譯與英漢相互轉換的問題,大家都積極發言,我也談了關於我的閱讀感受。但是,有幾次我快要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然而他們卻討論得正起勁。我心裏感覺不好意思,但是眼睛自己不聽使喚,一次次不由自主地閉上了。我強打精神,用手狠狠捏自己的鼻子驅趕睡意,一直堅持到最後。

晚上,寫作計劃安排並領著我們在圖書館看了餘華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活著》。以前,看這本書的時候覺得語言挺順的,也為裏麵的故事所感動。可是,現在再讀這小說和看這部電影,就覺得人生一定不是這樣的,有些情節太牽強,作者自為的痕跡太明顯,其實小說更應順應自然,就像賈樟柯的《三峽好人》那樣,一種自然本真的流淌,充滿真實的溫情,多好!這就是好電影的標準。另外,文革許多人都仇視那段光陰。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曆,但我依舊平靜客觀地看待那段曆史。凡是熱衷於權力的人都是你死我活地鬥爭,說不清對錯。曆史和政治往往把所有的民眾都欺騙了。我肯定那段曆史,必然有許多關於人性扭曲的現象,但一定不是《活著》裏發生的那樣和那麼不合邏輯地發展。關於苦難,其本質也必定不是那樣的匪夷所思。

晚上,我沒有跟他們去吃飯,每次一想到自己每天要消耗那麼多的資源和糧食,就不禁有些好笑,感覺自己吃那麼多幹嗎呢?

5月18日深夜

半夜快三點鍾的時候,再不能入睡,就一直看書,一直看書,並思考怎麼進行自己關於21日的漫談和演說。其實也就是關於自己創作方麵的主題講座。我想最好能配以圖片說明。

四點多的時候,起來就著淋浴的水龍頭沐浴了一個大水,然後便覺睡意全無,就繼續看書。

淩晨4點50分

昨日像是忘了寫日記,現在已經是淩晨5點,感覺又累又困,就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昨天我們聽了一位研究惠特曼專家的課,大家把他的一堆中譯本的書全部否定了。他疑惑而又不甘地問,那郭沫若翻譯的怎麼樣啊?

也是否定。

我們這裏麵也有研究惠特曼和在閱讀翻譯作品方麵頗有造詣的專家呐。

這位外國的老學究聽著大家十分有理的分析,看著自己一生賴以為計的書籍竟然是一堆廢紙和偽品,就顯出極其的沮喪、失落和無辜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有些難過。大家破壞了一個人的夢。後來,我看見他異常孤單地抱著他的那一堆東西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我發現沒有一個人幫他,也不像剛迎他來時的那種熱烈與盲目崇拜。大家其實都是在一種不覺意中體現了世俗中的一麵。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其實是想過去幫那個老學究一把的,但是看到所有的人都無動於衷,我自己就最終也是什麼都沒做。我隻是在一種亂紛紛的議論和休息之餘的交流中獨自看著那個老人離開大家,一個人抱著沉沉的紙箱走到馬路的對麵。大家一定忘卻了他的到來,也忘卻了他的存在,無論是美國作家和中國作家都一樣的表現。外麵,在綿綿細密的雨絲中,誰都不去送他。他走到自己的車跟前,打開車的後備箱吃力地把那些東西放進去。我覺得他想把它們扔掉,但覺得這裏不是扔東西的地方。我望著他在雨中的背影,感到一絲說不清的悲傷。

晚上回來,大家在一個麵館裏要的麵吃,他們都要的牛肉麵,我自己要了一碗素麵。吃完大家就回酒店了。

在酒店,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就看著書睡了。

5月20日晚

今天我起來得較早,雖然晚上沒有睡著,但精力充沛。洗了澡,換了昨天的衣服,吃了一盒泡麵。隨後就離開酒店去了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