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過,獨自默守著。一時失語的我,在精神的荒漠裏徘徊。拿起筆,想著一些或遙遠或近在咫尺的人和事;想著曾經匆匆走過的那些地方,一幅幅圖景,一個個名字,像電影一樣從我麵前緩緩閃過。我想起,不久前,在那最炎熱的季節,我去了一次煤礦——它一如巨大的火盆之上升起的建築,矗立在一片廣袤的沙漠裏。我甚至突然忘記了那幾座遙相呼應的煤礦的名字。真的,在人的記憶世界裏,竟是如此容易遺忘。當然,倘若翻閱一下帶回來的資料,了解一個地方和一些人的名字,也許並不是什麼要命的事情。但那會淡漠我慢慢咀嚼美的意境。
我一動不動,依舊靜坐在這城市裏一間小屋的桌前,就這樣如此專注地在燈下回想那短暫的匆匆走過的地方。思緒在那片沙漠裏飄飛。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從古至今有多少人曾經感歎時光的易逝,惋惜美之飄逝的速度。
因於短暫,便注定隻是一些美的碎片。
中午,記得我們在一座煤礦的礦井旁邊,和剛剛從井下上來的礦工及他們的家屬一道觀看文藝節目。那確實是一場別開生麵的演出。日頭如火如荼地炙烤大漠。時間不同—燃燒的正午。地點不同—大漠裏的一座礦井邊。觀眾是一些樸實無華戰鬥在一線的礦工大哥,以及他們的親人。
我被這樣一些人所包圍,沐浴和熏染著,心裏有種異樣的感動。便想,他們中曾有人貢獻青春,乃至奉獻自己的一生,卻把光和熱留給了別人。他們火一般的熱情,讓大漠變得如此絢爛而又如此豪情萬丈。
在火一樣點燃的沙漠,跳動著千百個炭火般的心房。
汗水將衣衫濕透。那像火盆一樣的大漠深處飄飛著動心的歌謠。
我偶爾回過頭,見身旁那些臉孔嵌入煤漬的硬漢,頓覺無窮欽佩,不禁想,他們中有沒有我那貧苦甲天下的山區老鄉。老實講,之所以一開始就被一種真摯的感情打動,是因為想到這裏一定有我故鄉的水土養育的弟兄——哪裏最苦,哪裏就總有他們樸素的身影。鄉音鄉情牽引我的心。在早年,我回想起村子裏有一幫青年為生計所迫,去了煤礦,據說一年四季都在井下。就在我離開村子的那年,有一個極其憨厚,皮膚那麼的嫩,那麼令人向往的花季般生命,在煤礦的井下隕落了。當時,用一輛卡車拉回村子時,在場所有的人都哭了。
從那一刻起,我突然覺得身上似乎重了,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覺得人生並不是輕鬆的。同樣,我對奪取花一樣生命的那種地方心懷恐懼。
多年後,我走近了這裏,感受著這些人的生活,以及他們的環境,一切似乎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一切似乎今非昔比。我感受著高科技的時代,領略他們戰天鬥地的精神風貌,靈魂得到了一次淨化與洗禮。
眼前的環境,你瞧:在寸草不生的地方,在大漠深處,卻培育出一片大海般閃光耀眼的綠洲,生存著欣欣向榮的生命。
一位礦工聽著歌聲,臉孔上掠過孩子般恬靜的率真的微笑。
大漠、綠洲。單純的人。響徹雲端的歌聲。大自然的一切都那麼和諧,詩意,那麼的美!
有幾次,我暗暗想問問有沒有故鄉來的人。但都欲言又止。這裏的一切都井井有條。
大漠深處的歌聲,那成陰的綠樹,還有噴泉,以及那火球般的毒日頭,還有那染上煤漬,但卻真誠無詐的臉孔,都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了。
也許,他們內心那簡單之美,卻給我們的生活留下了無盡豐富。
在另一座煤礦,在乘上車即將徐徐駛去的時候,在路旁的燈箱上,一個人的名字吸引了我的目光:巴小礦!
為什麼叫這樣的名字?
我問自己。
似乎一切都不用問,一切都盡在不言中。除了對這片土地這份職業投注深深的感情、眷戀和愛,還有什麼能讓人如此刻骨銘心?
這是何其崇高何其令人感動的情感。
想想,巴小礦的父輩也許已經把一生都獻給這摯愛的事業,還不夠,還要兒女們繼續未盡的心願。這是隻有在小說或電影中看到的情節,卻在眼前展現開來!
夠了,不需要再說什麼,不需要再問什麼。這一路的風景已經讓我幹涸的心變得濕潤。
這一路零散的碎片,這美的鏡頭,已經足以支撐我這篇小小的短文,也將長久留在我的記憶裏。
就在最後的時間,在那正當建設的最具規模的礦上,依舊是告別之際,我土裏土氣的聲音終於被一個人識辨出來。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似乎來不及說什麼,隻一句:“常聯係!”眼睛裏湧動著切切的情義。
這代表聲音的符號,這久違的鄉音如一股暖流淌過我心肺。
走過的那些地方啊,總有一些人和事讓人永遠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