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邪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沒有半點虛構的故事。這個故事有些複雜,其實又有點簡單。這個故事的主角,應該說隻有一個,那就是騷擾者,可似乎又應該說不止一個——另一個主角,或者說第二主角,就是被騷擾者也就是我自己。

在當代社會裏,所謂騷擾,其方式是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的,但這個故事裏的騷擾方式其實司空見慣:騷擾者經常撥打被騷擾者家裏的電話。當被騷擾者提起話筒,並且非常禮貌地用親切的口吻向對方說了一聲“喂”的時候,對方卻一言不發。結果在數秒鍾之後,被騷擾者聽到了對方掛斷電話後的一連串忙音……

這個騷擾與被騷擾的故事,大約持續了將近兩個月,然後終於有了一個轉折性的變化。

變化的起因,是由於作為故事中的被騷擾者的我對於不時遭受的騷擾逐漸由好奇和哭笑不得,變得急躁與慍怒。這使我想起以前在報上看到的一起有關被騷擾者把騷擾者告上法庭的事件。幾經猶豫,我終於決定向躲在電話那一端的騷擾者實施打擊計劃了。

我撥通了一位在刑偵部門坐班的朋友的手機。聽說我遭到了騷擾,朋友有點幸災樂禍。

我說,我真有點受不了了,這樣的電話總是在上午和下午正當我寫作或者看書的當兒出現。這兩個月來,我差不多每兩三天,最多不出四五天,就要經受這樣的騷擾!

我說,我要報案,真的,我要把躲在哪個角落裏的用心不良的騷擾者揪出來!

聽說我要報案,要動真格的,朋友笑得更厲害了。一陣肆意的大笑過後,朋友不無嘲諷地說,原來一個倒騰小說的屁作家,其實一點兒也不懂得怎樣生活——你為什麼不去裝一部帶有“來電顯示”的電話機呢?當代科技一日千裏,你就隻知道抱著一部八十年代的電話機不放啊!

原來事情就這麼簡單,這麼一個一直困擾著我的事件,隻要去郵局辦一下申請手續,再購買一部帶有液晶顯示屏的可以看到來電號碼的電話機,就能輕輕鬆鬆地解決了。

我急不可耐地等待了四天。

騷擾者趁我正坐下來打開電腦準備把一篇小說的最後部分敲打完成時,又撥通了我桌前的電話——我終於看到了對方的電話號碼,可是我驚呆了,當我正準備說出什麼時,我聽到了一個並不清晰的低低的電視廣告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連串的忙音。

這一天,我怎麼也無法再為我的那篇小說安上一個結尾。我在我的電腦裏打出了一行字——那位朋友的嘲諷——“倒騰小說的屁作家”。我為這行字選擇了碩大的字號,然後把它無止境地複製下去,直至後來電腦突然死機。

這一天的晚上,我坐在床頭看一本書,可怎麼也看不下去,於是我對妻子說起了這個騷擾者與被騷擾者的故事。妻子已經躺下,然而她又詫異地驚坐了起來。我解釋說我一直沒有告訴她這件事,是因為我覺得這一定是哪位朋友搞的惡作劇。現在好了,我已經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了,現在我們可以騷擾對方了,我說。我想為我自己正在開的“玩笑”笑一下,可是我沒有做到——妻子看著我慢慢撥完一個電話號碼,頓時也呆了。我什麼也說不出,卻對著撥通了的電話失聲嗚咽起來……

我的住在鄉下老家的母親一定不會料到,當她驚慌地拿起床頭那部新安裝不久的電話的話筒時,聽到的居然是她兒子的聲音——自從她擁有那部電話開始,兩個月來,她的兒子就隻給她打過兩個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電話。而她更不會料到,她每次撥通我身旁的電話,聽到的都是一個非常克製和持重的聲音,可這一次,她聽到的竟會是年近三十的兒子那種孩提般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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