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從醫院裏一出來,他就開始檢討,溫柔的語調裏透著傷感:“我不該把咱家所有的錢都拿回家給父親看病,我不該讓你窩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小房子裏一待就是3年,我不該讓你包攬了所有的家務。”
她使勁推了他一把,笑道:“傻樣兒,大夫說我不過是得了慢性肺炎,又不是絕症,你幹嗎把自己說得像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他忽然覺得悲傷,他那個醫生朋友說的話她一星半點兒都不知道:“弟妹這病是肺癌,看樣子。”
32歲那年,他認識了她。那時候,他父親生病,把一個好端端的家拖累到山窮水盡。每次相親,他都會說:“我沒有房子也沒有車,結婚以後,我掙的錢還不能給你,得拿回家給父親看病。”他這番話,嚇跑了很多女人。
後來,就認識了她,她比他小7歲,那時候才25歲。25歲的她像木槿一樣美麗。她不嫌棄他沒有房子,跟他結了婚,住在娘家旁邊搭起的簡易房裏。房子隻有10平方米,冬天透風,夏天炎熱。
他在心裏自責:她跟自己在一起3年多了,沒有住上好房子,也沒有穿過好衣服,她做夢都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大房子。可是自己一直以為還年輕,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可以慢慢地對她好,誰知……
周日一大早,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銅鑰匙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被他晃得煩了,問:“在哪兒撿的?還不快點兒還給人家!”他說:“哪兒那麼好撿?
這是我朋友的房子,朋友最近移民到歐洲,托我幫他賣房子。我們先搬進去住一段再說,你看怎麼樣?”她興奮得滿臉通紅:“真有這樣的好事啊?”
兩人牽著手,倒了3次公交車,來到海邊一個花園小區。她感歎:“人和人真是不一樣,我們住那麼小的房子,人家住帶花園的大洋房!”
他貼著她的耳朵說:“我努力工作,你好好養病,說不準將來我們能買上比這還好的房子。”她笑他:“又給我畫餅充饑?牛皮早被你吹爆了。”
房子真的好大,180平方米的複式結構,枝式水晶吊燈,德國進口的牆麵漆,歐式櫥櫃,吧台上有各種精美的洋酒,衛生間裏有電腦蒸汽房。一切都那麼奢華,精美。
看著她像灰姑娘進皇宮一樣,赤著腳,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跳進跳出,他心裏百感交集。誰知,她住在這樣的大房子裏竟然睡不著覺,常常是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仍無法入睡。
隻住了一周,有一天,他下班回來,發現她不在,到處找也找不到,給她打電話,是關機。他忽然有些害怕,擔心她是突然犯了病暈倒在哪裏。
他滿心焦急地在大街上亂走,走著走著,不知怎麼就回到了原來的家,還沒進屋,就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味,是他愛吃的青椒土豆絲。他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走進去,故意拉下臉說:“放著豪宅不住,一個人偷偷跑回來,這種破家有什麼可留戀的?”
她笑了,說:“那房子好是好,可是住在裏麵,我心裏老是不踏實。特別是他們的那床,兩張分開好遠的床,晚上不枕著你的胳膊我睡不著。”
說到後來,她的臉頰飛上兩抹緋紅。那麼蒼白的麵孔,因為這兩抹紅生動起來,他說:“你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再搬過去,總要住到朋友的房子賣掉了才夠本。”
她說不。再勸,她還是固執地搖頭。他忽然對她大聲嚷起來:“你可真是的,想讓你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你偏偏舍不得這個破家!”
她低著頭,眼圈卻紅了,說:“這個家雖破,但我們一起住了3年。冬天你為我灌熱水袋捂腳,夏天你坐在我旁邊,用扇子為我驅蚊降溫。日子雖然苦了點兒,但我覺得很幸福。聽我的話,把那個房子退了吧,租那麼貴的房子幹嗎?咱別花那個冤枉錢了,啊!”
他怔住了,問:“你怎麼知道?”她得意地笑:“第一,你根本就沒有那樣闊綽的朋友。第二,我有證據。”說著,她把一張交房租的收據拿出來晃了晃:“這可是你愛我的證據。”
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裏,連同愛的證據。未想此時,他的手機固執地響起來,是那個醫生朋友打來的,他隻好騰出一隻手來接聽。“今天,省城的專家來我們院,我把弟妹的病理資料拿給專家看了。專家分析,弟妹這病很有可能是誤診,明天一早,你就帶弟妹過來重新檢查!”他激動得渾身戰栗起來,像一個黑夜裏的旅人終於看到了天邊的一抹亮色。手機掉在地上他顧不得去撿,隻是更緊地抱住懷裏的女人——是啊,隻要心愛的人在,草屋亦是天堂;隻要有愛,10平方米也是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