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還是焦安山上一名默默無聞的小道士，總是愛追問師兄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
提問的末了也總愛問一句“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於是師兄就會一邊笑一邊摸摸他的腦袋，
他其實有很多師兄，隻是在他眼裏師兄隻有一個罷了。
因為那些個師兄都不喜歡他，他們說他是師傅從魔界收納的邪物。
他們說他是，物。而師兄說他是，人。
是個愛提問題愛說為什麼的小道士。
他本來想問師兄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師兄橫眉冷怒的指說自己是物的時候心裏會很難過，
而師兄眉目慈祥的看著自己並溫柔撫摸自己的頭的時候心裏又會開心。
然後他還是問出來了，於是師兄說這叫七情六欲。
你是人，所以你有七情六欲。
當時他還是不很明白的，但是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問下去。
師兄告訴他答案後就看著日落發起呆來，夕陽的餘暉照在師兄臉上。
他那時還不懂得怎樣形容，他隻覺得周圍極靜，師兄看著落日而自己坐在師兄的懷裏享受著師兄的撫摸，
然後看著師兄的臉很久不能移開視線。後來他想那就是時間靜止的感覺吧。
第二天一早他去找師兄，
師兄沒有像往日那般雷打不動地坐在榻上修早課，師兄的屋子空空蕩蕩的。
他找了很多師兄會在的地方但是都沒見到師兄，
他本來想問那些無視他的人，師兄去了哪裏，
卻在剛開口就被一個嫌惡的眼神瞪得閉了嘴。
後來他想師兄總會找自己的，於是耐著性子等。
在山頂等，在師兄屋子裏等，在師兄喜歡的梅花林等，
在後來他卻很長時間沒見過師兄了。
然後在後來的後來聽說師兄和師傅道法不和，下了山。
又在後來的後來的後來聽說師兄入了他們所說的邪魔歪道。
總是有那麼多後來叫他記得師兄離開很久的事實。
然而他那時已經漸漸被分派一些雜活幹了，比如在議會大殿外掃地，盡管他已經有些長高，
可那些人還隻當他是不相關的沒有法力的默默無聞的小道士。
所以他聽見他們說了很多，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們說，師兄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天傍晚他又去山頂看了日落，他心裏憋著很多問題，想問問一向不忤逆師傅意的師兄為什麼會
和師傅道義不和，
又或者問問師兄真的要不回來了麼？師兄也如那些人一般忘記自己的存在了麼？
後來又想起師兄已經很久沒有摸過自己的頭了。
那時候他明白了孤單，於是眼裏澀澀的，又慢慢的有東西流了出來，那是他第一次流眼淚，
用指尖撚著從兩眼中留出來的水，嚐嚐，鹹的。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什麼，隻曉得原來眼睛裏能流出這樣怪味道的水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流了這種水所以心才會痛，還是因為心痛所以眼睛裏流出這樣的水。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隻是那些問題再也沒有人幫他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