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妨從村長數起。“村長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要是沒有他那個老婆,他這個村長一天也當不下去,他什麼事情都靠老婆給他辦理。”村長老婆像保管自己的衣物一樣保管著公文和檔案。她用捆柴火的方式將文件都捆成圓圓的一束,然後一古腦兒塞到櫃子裏,每當打開櫃門,文件捆就紛紛掉在地上,散開的文件鋪滿一地,人們在上麵走來走去。為了尋找一張村長也記不起是多久以前下達的關於招聘土地測量員的公文,忙壞了村長老婆。雖然在K的兩個助手的幫助下,將櫃子背朝天搬倒,把文件全部倒出來,還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它。村長將這種混亂狀態歸罪於文件太多。據他說,索爾提尼的文件還要多,多到房間四麵牆壁都堆滿了一卷卷摞在一起的文件,那些成卷的公文總是往地板上掉,“人們也正是從這些公文不斷地倒在地上的一陣緊接著一陣的聲音才能認出這是索爾提尼的工作室。”這些文件是從哪裏來的呢?有一次,K碰巧在旅館裏看到分送檔案的鬧劇,侍從們用小車把檔案推到各個老爺的房間,有些老爺為了向同僚顯示自己接到的檔案之多,就故意不開門,讓檔案堆在門口。有時,老爺們常常因為分配檔案而發生爭吵,致使“分送檔案工作越來越不順利”,不是名單不大對頭,就是侍從對檔案老是對不上號,再不就是那幫老爺為了其他原因提出抗議,到最後不得不把分錯的檔案收回來。一些老爺,明明拿錯了檔案,卻賴著不退或者在一氣之下把檔案全扔到外麵走廊上,扔得紙頭亂飛,害得侍從要費好一番手腳才能重新整理好,而經過重新整理的檔案,不免錯亂百出。在這些小幅漫畫裏,官場的混亂和無能,文牘主義的惡習,被刻畫得入木三分。

城堡官員們的工作方式也是很奇特的。他們擁擠在一張長桌上,桌上並排放著一本本翻開的大書,但他們並不用心看書,隻是不停地交換位置。他們從不明確地發布命令,也不高聲口授指示,有時隻是低聲說些什麼,錄事們就把這悄聲細語記下來發出去。有些聲音實在太低了,錄事們就得跳起來,聽清了口授內容以後,又馬上坐下去寫下來,然後又跳起來聽,再坐下去寫,就這樣跳起坐下忙個不停。如此聽到的指示,當然是不準確或者不確定的,“就像大姑娘一樣羞羞答答”,因此也無法付諸執行。這就使城堡辦事總是拖拖拉拉,下麵也根本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下邊要打電話詢問點什麼,那也不可能問出什麼名堂。因為任何人打電話給城堡的時候,所有附屬部門的電話機全都響起來,而電話裏不是傳來歌聲,便是不知什麼人的開玩笑式的一聲回答。官僚機器腐朽到這般田地,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存在下去呢?作者在描寫這些怪現狀時,他的胸中是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的。

插曲。小說第十五章用明顯的現實主義手法寫了關於阿瑪麗亞的插曲,成為一個獨立的故事。這個插曲寄托著作者對於人民的同情和對於當權者的控訴。在一次“救火會”舉辦的慶祝會上,克拉姆的秘書索爾蒂尼對穿著節日盛裝的年輕姑娘阿瑪麗亞產生了邪念。晚上,他派人給阿瑪麗亞送來了下流的書信,信中威脅道:“你得給我馬上來,要不然,我就……”剛強的阿瑪麗亞當場把信撕得粉碎,扔到送信人的臉上。殘酷的懲罰就落到阿瑪麗亞和她的家庭成員的頭上。在城堡的操縱和影響下,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同她的家庭斷絕了來往,顧客們都前來向她的補鞋匠的爸爸要走各自的皮鞋,救火會也吊銷了父親的會員證件。接著到來的是生活貧困和人們的鄙視。為了改變這種局麵,他們開始用各自的方式懇求城堡的寬恕。他們把能賣出去的東西全賣光,讓父親拿了錢去到處奔走。為了在路上攔住過路的官員,父親整日守在雪地裏,因而成了癱瘓。為了找到那個秘書和信使,妹妹奧爾珈到旅館裏充當官員們的聽差的玩物,甘願忍受他們的摧殘。為了養家糊口和尋找贖罪的機會,哥哥巴納巴斯則到城堡充任差役,仰人鼻息。但是,到頭來他們的悲慘狀況注定是無法改變的。阿瑪麗亞一家的厄運不過是由於觸犯了官僚們的特權。他們得罪的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秘書。至於部長克拉姆,那更是不能觸犯的,因為他比索爾蒂尼還要凶惡。“克拉姆是以粗野出名的,他能夠一連幾個鍾頭像啞巴似的坐著一聲不響,然後猛地冒出那粗野的話,嚇得你禁不住發抖。”克拉姆是淩駕在女人之上的暴君,他開頭傳召這個到他那兒去,接著又傳召另一個上他那兒去,他跟誰都搞不長,他攆走她們就跟找她們來一樣隨便。”沒有一個女人敢於拒絕他。卡夫卡在揭露現代封建統治者的凶惡嘴臉的同時,也沒有忘記給那些奴性十足的市儈庸人捎帶一筆。客棧老板娘垂涎欲滴地說:“當克拉姆的情婦是一個永恒的榮譽”,隻這一句話就把一個女奴才的麵目活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