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描述了暴亂當時的情況,在我們前往山頂公寓之後,陸續有人返回自己的房子和店鋪,剛入夜的時候,許多商店就已經重新開門營業了,這家冷飲店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客人帶來傳言,說是沒有昏迷者可以安全離開,並相約在晚上九時的時候結伴離開鎮子。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相應這個號召,盡管如此,在約定的時間段仍舊有許多人踏上前往鎮外的道路,並和警方和巡夜人發生爭執。
具體情況並不了解,格雷婭並沒有加入那些人,隻是爭執發生的十幾分鍾後,更大的騷亂就連這邊都聽得一清二楚。槍聲、哀鳴、死亡前的慘叫,野獸一樣的呼號,讓留在店裏的人畏懼不已,紛紛結帳離開,街道上零星的行人也撒腿就朝集中地跑。
可是就在她打算打烊的時候,街道上突然變得混亂起來,聽人們叫喊,似乎是警局和醫院方向的集中地受到攻擊。前往集中地的人流和從那個方向逃離的人流碰撞在一起,混亂仿佛是在眨眼間就到了高潮。不斷有人被殺死,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下的手,在格雷婭眼中,幾乎所有人都是暴徒。
格雷婭緊緊關上店門,想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發出劇烈的爆炸聲,當她正要轉頭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什麼東西砸碎的窗戶玻璃。格雷婭隻感覺額頭一震,就陷入昏迷中。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覺得眼前有人影在晃動,但更多的是奇形怪狀的肉塊。人影和肉塊搏鬥,那些肉塊被擊中時,就像是鬆散注水的豬肉一樣,四分五裂,濺得到處都是。地板上,牆壁上,桌椅,玻璃,所有可以看到的東西,迅速長出一層散發著腥臭的血肉。
整個世界在她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變得恐怖如地獄一樣。空氣的味道,萬物的形狀,聽到的聲音,都和正常的世界截然不同了。
她不得不在和那些怪物搏鬥,在期間意外發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壯有力,看似惡心恐怖,由無數肉塊組成,又像是細胞惡性繁殖而變得臃腫的怪物並不是預想中那麼強大。她想要拿藏在抽屜裏的槍,然而直到將所有的怪物都殺死,自己也斷了一隻手臂都沒有辦到,因為自己又再度陷入昏迷。
醒來之後,格雷婭感到似乎有刀子削割著筋肉般痛苦,但是危險意識促使她不得不行動起來,前往櫃台翻出那把手槍。然而這把手槍和其它的物件一樣,充滿了殖生的肉細胞,流淌著濃汁,散發惡臭。當她接觸到的一瞬間,差一點就想扔掉。
接下裏,就是我用獵槍頂住她的後腦勺的那一幕。
在她的眼中,我就是散發惡臭,滿身血腥,全身細胞惡性繁殖,臃腫到幾乎看不出人形的怪物。當我開口的時候,發出的也不是人類的聲音,令她感到煩躁,似乎充滿了攻擊性,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催促她幹掉我這個惡心的異類。
當我壓在她的身上時,她幾乎要嘔出空腹中的酸水來。
直到我強迫她進行交流,她在恐懼的驅使下,好不容易才理解了我的意思。
即便是現在,她仍舊對眼中的“我”的形象充滿一種極度不適應的感覺。
然而,她應該從最開始的交流中注意到了吧,自己才是產生了某種異變的病人。
因為在我的眼中,她以及這個世界的物體,仍舊是正常的形狀。
——我……被感染了嗎?格雷婭遞來紙筆的手,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是的,很抱歉,你被感染了。我雖然對她所遭遇的一切報以悲憐,卻也隻能如此寫到。
在病情大規模爆發的那段時間裏,廝殺和暴虐影響著每個人的心誌,讓人們根本無法進行交流,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交流的手段。這個病毒完全改變了人們的五官,幹擾著他們的情緒。如果眼中攻擊自己的生命是同類的話,或許還有婉轉的餘地,然而在這些病人眼中,聲音、圖像和味道都不再正常了,和尚能辨認物事的正常形狀的正常人比起來,他們就像墮入了地獄之中,被迫自保著攻擊每一個“怪物”。
甚至,這些病人自己發出的聲音也無法被正常人所理解,在正常人眼中,他們就是一群喪心病狂,不,應該用神智錯亂來形容,簡直是一群隻會殺死眼中存在的每個人的瘋子。
為了自保,為了生存,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這才是這場沒有勝利者的狂亂的本質。
真不是個諷刺嗎?實在太悲哀了,我忍不住捂住臉,眼中充滿了酸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