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豪克點點頭說。“要是一旦不成功可就更糟!”艾爾凱嚷起來,“我從小就聽說,那條水道是堵不得的,因此誰都不敢去碰一碰!”“這隻是懶漢們的借口!”豪克說,“為什麼就不能堵這條水道呢?”“為什麼我沒聽說,也許,也許它是直著穿過牧地,海水的衝力太猛了吧。”
說到這裏她回憶起了一件事,嚴肅的眼睛裏閃動著近乎狡黠的笑意,說,“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一次聽長工們講過這條水道,他們認為,要想在那兒築壩,除非扔一個活人下去當犧牲,讓他一塊兒堵住海水才成。說在一百多年前築另外一邊的堤壩時,就扔了一個花大價錢從他母親手裏買過來的吉卜賽娃娃下去!可現在還有哪個母親肯賣掉自己的孩子呢!”
豪克聽得直搖頭:“好在咱們沒有孩子,要有,那些家夥沒準兒還會要咱們拿他去當犧牲品哪!”“我決不給他們!”艾爾凱說,同時恐怖地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身子。豪克微微笑了,艾爾凱卻繼續問:
“還有那巨大的費用呢?這你考慮過嗎?”“我考慮過,艾爾凱。我們在那兒獲得的利益,將大大超出所用的經費,何況節省下來的維修舊堤的錢可以抵去它相當一部分。而且,我們將自己動手幹,全村有八十輛大車,年輕勞動力也不缺。你至少不是平白無故地讓我當上堤長的吧,艾爾凱!咱要讓他們瞧瞧,咱真正是個堤長!”
她在丈夫麵前彎下腰來,滿懷憂慮地望著他,然後一邊站起來,一邊歎了一口氣。
“我得去接著幹我的活兒了,”她說,同時用手輕輕摸著他的臉頰,“你也幹你的吧,豪克!”
“阿門,艾爾凱!”豪克嚴肅地笑了笑說,“對,咱倆都有的是工作啊!”
是的,他倆工作都夠多的,不過,最重的擔子,仍然落在丈夫肩上。一個又一個禮拜日的下午,常常在人家都休息以後,豪克還和一位能幹的土地丈量師一起坐著,專心致誌地要麼計算,要麼繪圖,剩下他一個人也同樣地幹,而且經常幹到午夜以後。幹完他才輕輕摸進與妻子同住的臥室——自從豪克當家起,起居室裏那間又粗又笨的床就取掉了——他的妻子呢,為了讓丈夫終於能得到休息,就閉著眼睛裝睡,其實心仍怦怦地跳著,一直在等著他。進屋後他有時也吻吻她的額頭,說幾句溫存的話,接著便躺下來,可往往一直要躺到雞叫頭遍才睡得著。冬天裏,他頂著風暴跑到堤上,手握著鉛筆和紙,站在那兒不斷地畫,不斷地記,風不止一次刮跑他頭上的帽子,使他灰色的長發圍著灼熱的麵頰飄來飄去。隻要冰還沒有把路封死,他就常常駕著船,帶著一名長工到淺海裏去,在那兒用測錘和長竿測量他還沒有把握的水流的深度。艾爾凱總是為他提心吊膽,但隻有當他重又回到家中,才能從她那緊緊與他相握的手,或者從她那一貫十分寧靜的眸子裏射出的熾熱目光,感覺到妻子多麼的為他擔心。
“拿出耐心來,艾爾凱!”有一次,他覺得妻子像是不打算再放他走了,便說,“我必須自己先把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才好提出建議來啊!”
妻子聽了點點頭,讓他去了。另外,進城見總堤長的次數也不少。在這一切以及為家務和農事操勞完以後,經常還得接著熬夜。在工作和業務關係以外,他幾乎與別人斷絕了一切交往,就連跟自己妻子打交道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這是一些可怕的日子,而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很久很久啊,”艾爾凱常常一邊暗自歎息,一邊幹著家務。
終於,太陽和春風喚醒了冰封的大地,最後的準備工作完成了。要呈報總堤長以便他拿到上頭去請求批準的種種文書,其中包括為促進公眾福利以及政府稅收而在上述海灘建造新堤的建議——要知道不出數年,就可增加近千畝良田啊——都已經謄寫清楚,並連同一大批附件:有關地段目前和將來的變化對比圖,一係列水渠和閘門的設計方案,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種種圖表,統統捆成結結實實的一捆,最後蓋上了堤長的大印。
“成啦,艾爾凱,”年輕的堤長對妻子說,“現在你給它祝福吧!”艾爾凱把自己的手放在丈夫手裏。“讓咱倆齊心合力堅持下去,”她說。
“一定堅持下去!”緊跟著,他就派人快馬加鞭將文書送進了城。
——“請您注意,親愛的先生,”教員中斷了自己的故事,用他那對小小的眼睛和藹地望著我說,“我在此之前所告訴您的一切,都是我在這濱海地區執教近四十年來,從一些明達之士及其子子孫孫世代相傳的故事中概括出來的。為了使您理解這一切怎麼會產生下麵那樣的結局,我現在還得把另一些說法告訴您。過去如此,眼下依然如此,一當萬聖節前後北風開始呼呼吹刮,整個村子便十分玄乎地講開了。”
從堤長住宅所在的土丘往北走大約五六百步,站在大堤上當時可以看見在離岸約一千來米的淺海裏有一個小島。它離對麵的沼澤還稍稍遠一點兒,本地人稱它為“耶維爾斯沙丘”,也叫它“耶維爾斯島”。在豪克的祖父一輩,島上綠草如茵,因此還用來牧放過羊群,但後來在漲潮季節接連讓海水淹過幾次,草都衰敗了,也就不再當做牧場。如此一來,除去海鷗之類在岸邊飛行的鳥兒和偶爾停留的一隻魚鷹以外,其他生物在島上便絕了跡。月色清朗的夜晚,從堤上看去就隻能見到一片片或濃或淡的霧氣在那兒緩緩飄動。而在明月從東方照著島子的時候,有人說還能看見一些被淹死了的綿羊和一匹死馬的白骨,可這馬是怎麼去到那島上的,自然又誰都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