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馬騎者(6)(3 / 3)

“大人,”說時她的胸脯激動得劇烈地一起一伏,“我的教父耶維·馬涅斯老爹剛才告訴您,豪克隻有二十畝地產,這在眼下當然是不錯的。不過呢,他很快又可以稱我父親的這些地——這些如今歸我所有的地產,是他自己的了。這麼兩下加在一塊兒,對於一位堤長來說總該夠了吧!”

馬涅斯老頭把白發蒼蒼的腦袋衝她伸過去,像是先得看清究竟誰在講話。“什麼什麼?”他問,“你這是講些啥啊,孩子!”艾爾凱卻從內衣底下拽出一條黑帶子來,帶子上係著一枚亮閃閃的金戒指。“我已經訂婚了,馬涅斯教父,”她說,“喏,訂婚戒指在這兒,豪克·海因呢就是我的未婚夫。”

“啥時候——這我總可以問問吧,艾爾凱·福爾克爾茲,是我抱你受的洗嘛——啥時候你已訂了婚來著?”“好久以前了。不過我已經成年,馬涅斯教父,”她回答,“當時我爸爸身體已很衰弱,由於我了解他,便沒拿這事去煩他的心。眼下他到了上帝身邊,會明白自己的女兒找到了一個穩妥的丈夫。本來我打算在守喪的一年內都不講這件事,可現在為了豪克,為了堤內這一大片土地,我不得不講啦!”她轉過臉來望著總堤長,補充道,“大人,請您原諒!”

三個男人麵麵相覷。隨後,牧師笑了起來;老委員“唉唉唉”地直歎氣;總堤長摸著自己的額頭,像是要作出什麼重大決斷似的。

“好,可愛的姑娘,”總堤長過了好半天才說,“可是,對於夫妻間的產權問題,你們這兒是怎麼規定的呢?我得承認,我一下子給搞得糊裏糊塗,對這事沒有把握了!”

“這個您也不用操心,”艾爾凱把話接了過去,“我準備在結婚前就把財產移交給我的未婚夫。再說,我還有那麼點子虛榮心,”她笑了笑,補充道,“希望能嫁給全村中最有錢的男人嘛。”“喏,馬涅斯,”牧師又開了口,“我想,現在你這位教父也不會反對我為這位年輕堤長和老堤長的閨女舉行婚配了吧!”老委員輕輕搖了搖頭,嚴肅地說:“上帝保佑!”總堤長老爺卻握著姑娘的手道:

“你講得又誠懇,又聰明,艾爾凱·福爾克爾茲小姐。我感謝你使事情得到了很好的澄清,並且希望將來也像今天一樣,當然是在更愉快的情況下,到你家裏來做客。不過——由一位這麼年輕的姑娘支持起來的堤長,到底是有些稀罕的啊!”

“大人,”艾爾凱再次目光嚴肅地望著這位和氣的大官,回答道,“一個好樣兒的丈夫總該可以得到妻子的幫助吧!”說完,她便走到隔壁房中,默默地把手伸給了豪克。

一些年過去了。如今在特德·海因的房子裏,住著一名健壯的長工和他的老婆、孩子。年輕的堤長豪克·海因搬進了嶽父的宅子,與妻子住在一起。夏日,門外那棵大梣樹仍如以前似的風一吹過就沙沙作響,隻是眼下擺在樹下的那條長凳上,傍晚時分人們多半隻見到年輕的主婦獨自一人做著手工。小兩口一直還沒有孩子,丈夫又忙著別的事,沒工夫來門前閑坐。當初他盡管幫著老堤長幹了不少事,但有些事連他自己也認為還是暫時不碰為好,就拖了下來。如今他可得一件一件把它們全清理掉,因此非猛幹不可,再說他自己的那份地加進來以後,農事經營也繁重多了,同時他又力圖省掉一個小長工。這麼一來,小兩口除去禮拜天一道趕彌撒,通常都隻在吃豪克匆匆張羅的午飯時以及一早一晚見見麵。生活是無休無止的辛勞,但也令人滿足。

然而不久閑話就出來了。——在一個禮拜天做完彌撒以後,一夥比較年輕因此也不那麼沉得住氣的地主,在教區的酒館裏喝開啦。三四杯一下肚,便開始品評起區裏和上頭的那些大官來。——還不是品評皇上和政府,那年頭兒人們的眼睛還望不到這麼高。——特別是講到了本地區的財政開支和負擔。他們越講越覺得一無是處,尤其對新增的堤壩費用更叫一肚子火:所有的池塘,所有的水閘,本來好端端的,現在突然都需要修理,大堤上也總發現一些新的地方必須把幾百車的土填進去,真是鬼才曉得是怎麼回事!

“這得怪你們那位聰明的堤長,”住在坡上的一個地主說,“他一天到晚都在動腦筋,然後便啥事都來插一手!”

“可不,馬爾登,”坐在他對麵的奧勒·彼得斯連忙接過話頭,“你說得完全對,這小子鬼名堂可多啦,淨想討總堤長的好兒,結果咱們就遭了殃!”

“你們幹嗎讓他蹲在自己脖子上啊?”另一個說,“這叫自作自受不是!”

奧勒·彼得斯笑了起來。“唉,馬爾登老兄,我們那兒就是這個樣子,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從前老頭子當堤長靠的是他爸爸,而今這一位,靠的是他老婆唄!”全桌的人哄堂大笑,表明奧勒這兩句話說得夠俏皮的。就這麼在酒館中說說還不算,在上上下下的村子裏也很快傳開了。豪克本人同樣聽見了這件事。氣憤之下,他眼前又晃過一張張居心險惡的麵孔,耳畔同時聽見了比那酒館中更令人難堪的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