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傳來的車輪滾動聲驚醒了她。她睜眼一看,馬車一輛接一輛地進村了,正朝著她的家駛來。她直一直身子,再定睛看了看遠方,然後就像來時一樣穿過馬廄,退回到已經布置得肅穆莊嚴的內室裏去。裏邊也闃無一人,隻能透過牆壁,聽見女仆們在廚房中嘀嘀咕咕的聲音。宴席擺在那兒,顯得如此寂靜,如此孤孤單單。窗戶之間的那麵鏡子蓋上了白綢,火爐兩邊的銅環也一樣,屋子裏沒有任何東西再閃亮發光。艾爾凱看見她父親最後睡的那張嵌在牆裏的大床兩扇門開著,便走過去把它們關上。在大床門上畫著的玫瑰和丁香當中,寫著兩行金字,艾爾凱下意識地把它們念了出來:
日間勤幹活,夜來睡覺香。
這還是祖父遺留下來的啊!她瞅了瞅壁櫥,裏邊幾乎空空如也,但透過玻璃門仍可看見那隻精致的高腳杯。父親生前總是津津樂道,說這是他年輕時在一次賽馬會上贏得的獎賞。艾爾凱把獎杯取出來,放在總堤長的餐具旁邊。接著她便走到窗前,聽見馬車爬上坡來了。馬車一輛接一輛停在房前,客人們紛紛從車上跳下,神情比剛才來時歡快得多。他們搓著手,聊著天,一窩蜂擠進屋子,頃刻間全坐上了擺著熱氣騰騰的美饌佳肴的筵席。總堤長和牧師坐在正屋裏,豪克同奧勒·彼得斯以及其他一些小地主則在起居室中入了座。席上頓時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熱鬧,好像死神從不曾使這房裏變得冷清怕人似的。艾爾凱眼睜睜望著她的這些客人,默默地帶著女仆在席間轉來轉去,在喪宴上可不能有任何差錯啊。
吃完飯,又從屋角裏取出一些陶土煙鬥來點上,請客人們抽。艾爾凱忙著一杯一杯給客人端咖啡:在今天這樣的日子什麼都不能節省。總堤長、牧師和滿頭白發的耶維·馬涅斯委員,三個人一塊兒站在起居室中已故主人的辦公桌旁邊談話。
“一切順利,先生們,”總堤長說,“咱們總算隆重地把老堤長給安葬啦。可現在的問題是,從哪兒去找一位新堤長呢?我考慮,馬涅斯,一定得由閣下來承擔這個光榮職責了!”
馬涅斯老頭笑嘻嘻地揭下黑絨軟帽,露出自己的滿頭白發。“總堤長閣下,”他說,“這角色叫我還能演幾天呢?還在已故的特德·福爾克爾茲接任堤長那會兒,我就當上了委員,到今天已經四十年啦!”“這不算缺點,馬涅斯,你因此對業務更熟悉,幹起來不會有困難嘛。”可老委員直搖頭:“不,不,大人!我過去幹什麼現在仍讓我幹什麼吧,這樣沒準兒還能多湊幾年熱鬧!”
牧師也附和著他。“是啊,”牧師說,“為什麼不讓近些年實實在在幹著堤長工作的人來頂這個缺呢?”
總堤長怔怔地望著他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牧師先生!”
牧師用手指了指正屋,豪克正在裏邊慢條斯理地對兩位年長者解釋什麼。“就是他,”牧師說,“這個高高的佛裏斯蘭漢子,他長著一對聰明的灰眼睛,鼻梁突出,腦袋上有兩個旋兒!從前他是老堤長的長工,現在已經自己當家,雖然年紀還輕了點兒!”
“他像三十出頭吧?”總堤長打量著牧師介紹給他的這個人,問道。“還不滿二十四,”馬涅斯委員插進來說,“不過牧師先生講得對,近幾年老堤長所提的所有築堤建閘方麵的好建議,全都是他給想出來的,老人家到最後確實是一點不中用了。”
“是嗎?是嗎?”總堤長非常驚訝,連聲問道,“而您是否也認為,他是接替老堤長職位的合適人選呢?”
“合適倒合適,”耶維·馬涅斯回答,“隻不過,他缺少人們所說的‘立足的根基’啊!他父親過去有十五畝地,他眼下有近二十畝,可憑這麼點兒地產還從來沒誰當上過堤長哩。”
牧師張開嘴巴想要反駁,這當兒已在屋裏站了好久的艾爾凱突然走到他們麵前。“大人允許我也講句話嗎?”她衝著總堤長說,“我隻是希望,誤解不要造成錯誤!”
“請講吧,艾爾凱小姐!”總堤長回答,“從漂亮姑娘嘴裏產生的智慧,任何時候都是動聽的!”
“不是什麼智慧,大人,我隻想講真話!”“那也同樣會很動聽,艾爾凱小姐!”姑娘的黑眼睛掃視了一下周圍,像是想看看有沒有不相幹的人在旁邊偷聽,然後才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