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來瞧瞧的,我要把你這地方整理整理,讓你在自己家裏生活得像個樣子!你父親隻知道他的數字和圖,顧不上自己的生活,死神來了更把一切搞得亂糟糟的。現在我要把這個家弄得稍微能住人一點兒!”
豪克望著她,灰色的眼睛裏充滿信任。“你就盡管整理吧!”他說,“我也高興能這樣。”艾爾凱於是動起手來:仍然擺在桌上的繪圖板彈掉了灰塵,撿到了閣樓上去;繪圖筆、鉛筆、粉筆收攏來了,集中放進小櫥櫃的一隻抽屜裏;然後喚來年輕女用人,由她幫著把整個房間裏的家具擺設調整了位置,這一下房間就顯得明亮寬大了。艾爾凱微笑著說:“這種事隻有我們女人才辦得到!”豪克呢,盡管心中帶著喪父的哀痛,眼裏卻閃著幸福的光芒,在需要的時候也親自動手幫助艾爾凱一下。
傍晚——當時是九月頭上——一切都如艾爾凱希望的那樣就緒了,她便拉住豪克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望著他說:
“走,到咱們家裏吃晚飯去,我答應過爸爸一定帶你去的,吃完飯,你要回來就隨你的便!”
當他倆踏進堤長那寬敞的起居室的時候,護窗板已經關好了,桌子上點著兩支蠟燭。老頭子想要站起來,但沉重的身軀不聽使喚,剛欠起一半又坐回到椅子裏。“很好,很好,豪克,”他大聲對自己過去的長工說,“你想到來看你的老朋友!走近點兒,再近點兒!”豪克走到他的椅子前,他用自己那雙圓滾滾的手抓住豪克的手,繼續說:“喏,喏,孩子,別難過,我們大家誰都免不掉要死的,何況你父親並非一個壞人!——我說,艾爾凱,這就去把烤鵝端上來吧,咱們也該加點兒油啦!工作多得很囉,豪克!秋季視察即將開始,修堤建閘的賬目堆積得有山那麼高,西邊的一段新近又出了問題——忙得我一塌糊塗,昏頭昏腦,可你,感謝上帝,卻年輕得多。你是個好小夥子,豪克!”
講完這一長串話,老頭子心裏的負擔全沒了,便把身子靠到椅背上眯縫著眼睛,滿懷期待地瞅著房門。這當兒,艾爾凱正好端著一大缽烤鵝走進來。豪克麵帶微笑地站在堤長旁邊。
“快坐下吧,豪克,”老頭子說,“別磨蹭,涼了可不好吃囉!”豪克於是坐下了。對他來說,幫助艾爾凱的父親工作就像過除夕一樣有意思。秋季視察開始後沒過多久,他已幫著完成了相當一部分工作。
講故事的教員停了下來,環視著四周的聽眾。窗外傳來一聲海鷗的啼叫,走廊上有誰在跺腳,像是想把粘在他那沉重皮靴上的泥土蹭掉。
堤長和委員們都轉過頭去望著房門。“什麼事?”堤長高聲問。一個頭戴水手帽的高大漢子跨進門來,回答道:
“先生,我和尼克爾斯,我倆看見那個騎白馬的人衝下沼澤地去啦!”“在什麼地方?”堤長問。“在那片池塘,在楊森家的地旁邊,就是豪克·海因大堤開始的地方!”“就看見一次嗎?”“就一次,而且僅隻是個影子,可這並不等於說先前沒來過。”堤長站起身。
“請原諒,”他對我說,“我們得出去看看那禍害想上哪兒去!”說完就帶著送信的漢子出了房門,其他人也紛紛起身跟著他走了。
空蕩蕩的屋子裏隻剩下我和教員兩人,沒掛簾子的窗戶再沒有坐在前邊的人的脊背擋著,透過它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外麵的情況,隻見狂風驅趕著烏雲在空中飛奔。
老教員仍然穩坐在自己座位上,嘴上掛著輕蔑,或者甚至可以說是悲天憫人的微笑。
“這屋子太空曠啦,”他說,“可以邀請閣下到我房裏去嗎?我就住在這所屋子裏。請相信我,我了解海邊的氣候,對於咱倆來說,沒什麼值得擔心的。”
我感激地接受了他的邀請,因為在這大屋子裏,我身上已經開始覺得冷。我們端著燈爬上樓梯,來到教員住的閣樓中。他的臥室盡管也朝著西麵,窗上卻掛著深色的厚毛毯。一個書架上滿滿地擺著書,旁邊掛著兩位老教授的相片,桌前立著一把高背椅。
“請自便吧!”熱情的主人對我說,同時添了幾塊泥炭在仍然燃燒著的小火爐裏,火爐上邊燒著一隻鐵鍋。“還稍稍等一會兒水就開了!然後咱們衝杯混合酒喝喝,它會使您提起精神來的!”
“不必吧,”我說,“和您的豪克在一起,我不會打瞌睡的。”“是吧?”他用自己那雙機靈的小眼睛瞅著我,等我在他的靠背椅中舒舒服服地坐好了便問,“喏,咱們剛才講到哪兒啦?哦,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