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把它藏在懷中有一年多,是的,身上的背心也已換過一件了,可是仍然找不到使它得見天日的機會。不錯,他偶爾也在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想直截了當地去向東家提出這件事,他父親不也是本地一個有根有底的人嗎?然而,當冷靜下來,他心裏便明白,老堤長肯定會笑話他這小長工的。豪克和堤長的女兒於是隻好照老樣子過下去,她呢,也保持著做姑娘的矜持。隻是兩人都心照不宣,恰似永遠手牽手地走在一起。
上次比賽過後一年,奧勒·彼得斯便辭去堤長家的差事,與福莉娜·哈德爾斯結婚了。果不出豪克所料:老頭子被打發養老去了,如今騎著那匹黃色母馬跑下地的已不是胖小姐福莉娜,而是揚揚得意的新姑爺。據人講,他每次回村時也是一下子衝上堤坡。豪克升任了大長工,他的位置則由一個更年輕的小夥子接替。起初堤長可不願意這樣做。
“他還是當小長工好些,”老頭子嘟囔說,“我這兒記賬的事少不了他啊!”誰知女兒卻站出來表示異議:
“要這樣,豪克也會走掉的,爸爸!”老頭子一聽害了怕,豪克被提升成了大長工,但盡管這樣仍一如既往地幫著料理堤上的事。
又過了半年,豪克開始對艾爾凱談起他父親體弱多病的情況,說光是夏天由東家放他回去幫幾天忙,已經解決不了問題,父親苦撐著,他不能一直看著不管啊。——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薄暮中,兩人站在家門前那棵高大的梣樹下。姑娘抬起頭,呆呆地望了一會兒樹頂的枝丫,然後回答說:
“我也不想叫你這麼做,豪克,我想你自個兒會有正確主張的。”“那麼,我就得離開你們家,”他說,“再也不能來了。”兩人沉默下來,遙望著那慢慢沉浸到堤後海中去的晚霞。“你得知道,”過了半晌姑娘才又開了口,“今天上午我去看過你父親,發現他坐在椅子裏睡著了,一手捏著繪圖筆,一手拿著繪圖規,麵前的桌子上攤著一張畫了一半的圖。——他醒來後,吃力地和我拉了半個鍾頭話。我要走了,他戰戰兢兢地拉著我的手留住我,好像擔心這是最後一次似的,可我……”
“可你什麼,艾爾凱?”豪克見她欲言又止,便問。一串淚珠順著姑娘的臉頰滾下來。“我隻想著我的父親,”她說,“相信我,他很難沒有你啊!”接著,她像是又鼓了鼓勇氣,繼續說:“我經常感到,他的日子看來也不多了。”豪克沒有回答。他突然感到,他背心口袋裏的戒指仿佛動了一下。可還在他克製住對這種下意識衝動的不快之前,艾爾凱又講了:“不,不要生氣,豪克!我相信,你是不會這樣就離開我們的!”聽到這兒,他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她也任他抓著。兩個年輕人在沉沉暮靄中相倚而立,好半天才鬆開手,依依不舍地分別了。——突然刮起一陣風來,梣樹的葉簇發出沙沙的響聲,屋子正麵的護窗板更是嘩啦嘩啦響。風過後,夜幕慢慢合攏來了,遼闊的平野上萬籟俱寂。
經過艾爾凱從中幫助,豪克得到了辭工回家去的允許,隻不過老堤長沒有讓他馬上走。如今,堤長家已新雇了兩個長工。——又過了幾個月,特德·海因死了。臨終前,他把兒子叫到病榻前。
“坐到我這兒來,孩子,”老人家聲音微弱地說,“靠近點!別害怕,在我身邊隻有上帝的黑天使,來召喚我到他跟前去。”
兒子深為震驚,一邊緊挨著床邊坐下來,一邊說:
“爸爸,你老人家要是還有什麼話,就隻管講出來吧!”“是的,孩子,還有幾句話,”說著,老人把雙手從被蓋上伸了過來。“當你還是個半大娃娃時,就上堤長家扛活去了:那時你腦子裏想的是,有朝一日也要當個堤長。這想法傳染了我,我漸漸也認為,你是塊當堤長的好材料。可是,要幹這麼大的差使,我能給你的遺產卻太少了啊!——在你當長工這些年,我省吃儉用,想把——想把給你的遺產增加一些。”
豪克激動地抓住父親的雙手。老人極力想坐起來,以便看清兒子的麵孔。“是的,是的,孩子,”他說,“在那邊小櫃子最上頭一個抽屜裏,放著一份文書。你知道,安捷·福爾梅爾絲老婆子有五畝五分沼澤地,可她光靠這點地的租金養不活自己那把老骨頭,因此我每年聖馬丁節都給她一筆錢,在手頭寬裕時甚至還多給這個可憐人一點兒。這樣,她便把地過戶給了我,一切都按法律手續辦好了。——眼下她也離死不遠,得了我們沼澤地的人常得的惡症,往後你不需要再付給她錢啦!”
老人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又說:“不多啊,隻是比你在家那會兒總算多了點兒。但願夠供你在塵世上受用!”聽著兒子感激的話語,老人安然睡去了。他沒有什麼再操心的。幾天以後,上帝的黑天使就使他永遠合上了眼。豪克於是繼承了父親的產業。下葬後的第二天,艾爾凱來到他家。“謝謝你來瞧我,艾爾凱!”豪克這麼招呼她說。可她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