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當姑娘把襪子提起來,露出整個鳥的花樣的時候,他才細聲細氣地朝桌子對麵問了一句:
“你這本領是從哪兒學的,艾爾凱?”“學什麼來著?”姑娘反問。“織鳥兒呀。”豪克說。
“這個嗎?從住在堤上的特琳·楊斯那兒學的,她會的花樣兒可多啦。從前,她在我祖母家裏幫過工。”
“可那會兒你恐怕還沒有生出來吧?”豪克問。“我想是沒有,不過,她以後還常到咱們家裏來。”“特琳她也喜歡鳥兒嗎?”豪克問,“照我想她恐怕隻跟貓打交道哩!”
艾爾凱搖搖頭:“她可不還養著鴨子並且賣鴨子嗎!去年春天,你弄死了她的安哥拉老貓,她屋後鴨圈中的老鼠就翻天啦,眼下她正準備在屋子前麵新砌一個圈。”“原來是這樣,”豪克不由得輕輕抽了一口氣,“怪不得她常到坡地上去搬黏土和石塊!可這麼一來,她不是要把路給擋了嗎?——她有沒有得到批準呢?”“不知道,”艾爾凱回答。然而豪克最後一句話說得太響,睡夢中的堤長嚇得一下子坐了起來。
“批準什麼?”他問,同時鼓起眼睛一會兒瞪著豪克,一會兒瞪著艾爾凱。“見鬼,究竟要批準什麼?”
可當豪克對他講清楚事情的原委,他便哈哈大笑,拍了拍豪克的肩膀說:“嗨,哪兒的話,堤內的大道寬著哪!上帝保佑,堤長才不管鴨圈鵝圈這樣的小事!”
聽說自己曾使特琳老婆子和她的小鴨遭了鼠害,豪克心裏挺不好受的,所以對修鴨圈的事就不想再講了。
“可是東家,”他過一會兒忍不住又開了口,“這麼你占一點兒我占一點兒倒是挺愜意,您自己不肯過問,負責維護堤壩安全的專員卻會不痛快的!”
“什麼什麼?你這小年輕叨咕些什麼?”堤長完全坐直了身子。艾爾凱也丟下手中的活計,一心一意聽他們講話。
“我說,東家,”豪克繼續講,“開春後您可已經對堤壩進行過例行的巡視了,但盡管如此,彼得·楊森直到今天仍舊沒把他新開那塊地上的梭葉草鋤去,夏季一到又會有一群群的金翅雀來這兒歡蹦亂跳啦!還有,緊挨著,也不知是誰在靠外邊的堤坡上掘了老大一個坑,天氣好的時候總有數不清的小娃娃在裏邊打滾——但願上帝保佑別發大水才好啊!”
老堤長的一對眼睛越鼓越大。“而且還有……”豪克又說。
“什麼而且還有,小夥子!”堤長問,“難道你還沒講夠?”從語氣聽得出來,小長工的話已叫堤長很不開心。
“是的,東家,”豪克接著說,“您知道那個胖姑娘福莉娜,就是哈德爾斯委員的千金嘛,每次她去地頭趕他父親的馬,隻等她那肥腿一跨上老黃馬的背上,就忽地一下順著堤壩的斜坡往上衝!……”
豪克這當兒才發現,艾爾凱用一雙機靈的眼睛望著他,輕輕地搖著腦袋。他不做聲了,但耳朵旁邊卻嗵的一聲震響,原來是堤長朝桌子上猛擊了一拳。“混賬王八蛋!”他像野熊似的突然大吼一聲,把豪克幾乎嚇呆了。“必須罰款!把這個胖豬給我記下來,豪克,非罰她的款不可!去年夏天,就是這丫頭抓走了我三隻鴨子!記呀,記呀,我說,”當他看見豪克還在遲疑,便重複道,“我記得甚至抓走了四隻!”
“唉,爸爸,抓走你鴨子的是奧特爾,不是她!”艾爾凱插進來說。“大塊頭奧特爾?”老頭子氣呼呼地嚷著,“難道我連胖丫頭福莉娜和大塊頭奧特爾都分不清!別管,別管,豪克,四隻鴨子——至於你還胡謅的什麼草呀坑呀,我和總堤長老爺在我家用過早點後出去巡視時就經過了那些地方,壓根兒沒看見什麼草和坑。你們兩個啊!”他衝豪克和自己女兒意味深長地把頭點了又點,“感謝上帝,他沒讓你們來當堤長!一個人嘛隻有兩隻眼睛,可他得像有一百隻眼睛似的事事留意!——把加固堤壩的開支找出來好好複核一下,豪克,那班家夥經常總是算得很馬虎!”
說完,堤長又將自己笨重的身軀靠回到椅背上,在椅子裏翻動了幾下,很快又無憂無慮地睡著了。
同樣的情形在以後的一些晚上又重演過。豪克有一雙銳利的眼睛,每當和老堤長坐在一塊兒時,總不放過機會向他指出修堤工程中這樣那樣的疏忽和漏洞,而堤長呢,也不能老是閉著眼睛不看事實。如此一來二去,管理工作便有顯著起色。那些過去在老糊塗的鼻尖下肆意搗鬼的人,現在突然受到儆戒,不好再偷懶耍滑,胡作非為了,於是都既驚訝又氣憤地四出打聽,這災難是怎麼發生的。大長工奧勒就抓住機會,把真情盡量地散布出去,使這夥人都來恨豪克和他負有罪責的父親。而另外一部分沒遭受打擊或者對堤壩本身很關心的人呢,他們看見小夥子推著老堤長往前跑都喜笑顏開,打心眼兒裏高興。
“可惜呀,”他們說,“這小子根基差了些,否則日後又會出一個過去那樣的好堤長。他老子就這麼幾坰地,不行啊!”
當年秋天,縣長兼總堤長老爺前來視察,特德·福爾克爾茲老堤長又請他到家裏用早餐。
“真的,堤長,”他在上上下下把老頭兒打量過一通後說,“我真的想過,您比從前一下子年輕了好多。您這次提出的那些建議叫我很興奮,要馬上能全部辦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