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還能過多久呢?”市長喃喃著,趕上了其他的人。
這樣倒又過了相當長時間,因為那女子雖是穿著破衣爛衫長大,卻年輕而且純潔。他們一起住在出城向北去那條大路盡頭的一所茅屋裏。前麵一間小小的臥室歸他夫婦二人占用,她母親則勉強在狹窄的廚房中鋪了一張床。約翰的老東家已經了解到,他比別的監工多做了一半的事,加之又有市長替他說情,便將他長期雇傭了下來,盡管經常有人去勸東家趕走這個坐過牢的家夥。因此約翰一直有活兒幹,他妻子也常常如此,饑餓的憂愁便沒有來攪擾這個小小的家庭。屋前還有一塊園子,園內長著些女貞樹,繁密的枝葉一直伸到了大路邊上。夏日傍晚,妻子常常靜坐園中,等著丈夫下工回來。丈夫一出現,她便飛也似的迎上前去,強迫他在長凳上坐下。可他從不習慣與妻子並排而坐,總是把她抱在懷中,像抱一個孩子似的。“來吧,”他說,“我並不怎麼累。我所擁有的不多,我必須把自己的一切都抱在懷裏。”有一天傍晚,約翰如此說。這當兒,她凝視著他,用手指撫摩他的額頭,像是想從他額頭上抹掉什麼似的。“越來越深了呢!”她說。
“你說什麼,漢娜?”
“皺紋——不,別說了,約翰。我剛才想,橋工們今天過節,其他人都去了,可他們沒有邀請你。”
“皺紋變得更深。甭提啦!”他說,“甭再提這個,我反正也不會去的。”說著,他把自己的妻子摟得更緊。“這樣最好,”他說,“就咱倆在一塊兒。”
——幾個月後,孩子就要出世了。善良的老婆婆給忙得暈頭轉向:一會兒為產婦燉一罐湯,一會兒又翻出那幾件可憐巴巴的小衣服來瞧瞧,這是她近幾個禮拜用舊布片替自己盼望著的小外孫縫製的。少婦躺在床上,男人坐在她身邊。他把工作丟到了腦後,耳朵裏聽見的隻有妻子的呻吟。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約翰!”她呼叫著,“約翰!快呀,快去找格裏滕大娘!可得馬上回來喲,別丟下我一個人。”
約翰呆呆地坐著,再過不多久,他就要做父親啦。他讓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仿佛突然又看見自己穿上了囚衣。“對,對,”他高聲道,“我馬上去了就來!”
時間是早晨,接生婆就住在同一條大路邊。約翰跑到她家,拉開門衝進去,看見一個胖老婆子正坐在房裏喝早上的咖啡。“嘿,是你!”她悻悻地說,“我還以為至少是位公務員呢!”
“可咱的老婆也不比他的差!”“你老婆怎麼著?”接生婆問。“甭問啦!您快跟我走吧,我老婆難產,等著您去幫助。”
老婆子打量著激動的丈夫,像是在盤算去這一趟如果還不至於一無所獲,那又到底能掙到幾個錢。“你隻管頭裏走!”她說,“我得先喝完咖啡。”
約翰立在門口,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她又道,“你那小子不會下來晚了的!”約翰恨不得掐死這婆子。然而,他咬緊牙關,他的妻子需要她啊。“咱求求您,格裏滕大娘,別這麼慢慢騰騰地喝喲!”
“唔,唔,”她回答,“我喜歡怎麼喝,就怎麼喝。”約翰走了。他看出來,他講的每一句話,都隻能使老婆子更不耐煩。回到家,他發現妻子在床上痛得直叫。“是你嗎,約翰?請來了嗎?”“還沒有,她等等就來。”這“等等”卻已是半小時。約翰呆呆坐在哭喊著的產婦旁,一動不動。老婆婆呢,卻在廚房為格裏滕大娘再熬一杯咖啡。“她可能說喝就要喝哩,”老婆婆自顧自地叨叨著,“得把她服侍得高高興興才是!”
“約翰!”屋裏的產婦叫著,“她還沒來嗎?”“沒有,”他應道,“她要先喝完咖啡。”他咬牙切齒,緊鎖眉頭。“她說你至少也該是個公務員的老婆!”“約翰,約翰,我快死啦!”她突然大叫。
約翰一下跳起來,衝出房去,半道上碰見了接生婆。“怎麼樣,”她大聲問道,“生了嗎?你這是上哪兒?”
“去找您,格裏滕太太,找您救我老婆的命!”老婆子笑開了。“放心吧,你們這號子人才不會輕易就死掉的!”說話間,她與約翰到了那所小小的住房前。進屋後,她便去看產婦。“老婆婆呢?”她問,“難道你們什麼也沒想到準備嗎?”接著,便一五一十數出了一大堆人家在這種場合總要為她準備的東西,他們便盡其所有地為她拿了來。
約翰站在床前,渾身顫抖。孩子到底生下來了。接生婆向他轉過臉:“給你添了個閨女,不用去當兵囉!”
“一個囚犯的女兒!”他嘀咕著,隨即跪倒在床前,“求上帝收她回去吧!”
世人對他愈來愈懷敵意。每當他需要他們幫助時,每當他有事去找他們時,他得到的回答都是對他早年失足的譴責。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而要換上其他任何人,都可能聽不下去。也許會有人講:“你有兩條粗胳膊,拳頭也挺大,幹嗎忍氣吞聲,幹嗎不叫他們住嘴?”是的,確實有一次,一個碎嘴子水手罵他妻子叫花婆,約翰就把這家夥打倒在地,險些兒砸碎了他的腦袋。後來,在法庭傳訊時,多虧對約翰懷有好意的市長幫助,才好不容易把事情給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