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雙影人(3)(2 / 3)

到了工作的地方,那大個子婆娘極力躲開他。然而也隻有她才發現,監工的一雙眼睛在望著她的醜臉時卻帶著笑。“滾開!幹嗎老瞅著我!”可他又自言自語,“你呀,就是那條無意間把幸福趕進我懷抱裏來的獵狗!”

褐發少女呢,卻總有本事一次又一次地和自己默不作聲的情人會麵。“笑啊!你幹嗎不笑?”她對約翰悄聲說,同時使對方望著她那雙笑吟吟的褐色眼睛。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可我總覺得那口井……”“那井怎麼啦?”她問。“我想,最好把它除掉!”他過了片刻又說,“我總覺得,你多會兒會掉下去的,漢娜,你那麼任性——不能讓它再這樣敞著。”“你是個傻瓜,約翰,”少女柔聲細語地說,“從今以後,我怎麼還會掉下去呢?要是沒有這些蠢婆娘在眼前,我早就飛到你脖子上來啦!”可是約翰卻心事重重地走開了。傍晚收工時,他走過無人的曠野,忍不住又在井邊上停住腳,揀起一塊塊小石頭扔進那深淵裏去。他跪下來,身子探出井沿,側耳細聽,仿佛那下麵藏著一個可怕的秘密,他必須聽個明白。

天邊晚霞已經消散,他才慢慢踱回城中,走進坐落在大街上的東家住宅。第二天清晨,使女工們驚異的是,地裏來了一個木匠,圍著那眼枯井造了一圈欄杆。這欄杆雖然粗糙,可結實倒挺結實哩。

九月裏的一天傍晚,在大堆棧的一號打包場上,正進行著午後就已開始的“苦蕒啤酒節”的慶祝活動。所有的在酒廠幹活的人,車夫啦,蒸餾工啦,以及其他種種名稱的工友,全聚到這兒來了。屋梁上,到處掛著翠菊、黃楊葉和秋天裏的其他花葉編成的花環。大夥兒剛才已經坐在桌旁,也就是在大木桶上放的幾塊木板旁邊,吃了一頓;眼下他們又在喝著咖啡。花環之間的各式吊燈都點著了,昏暗的場地上,回響著一隻木笛和幾把小提琴演奏的樂聲。——這可是年輕的姑娘們早就伸長脖子在盼著的呢。

約翰已和自己年輕的妻子翩翩起舞。她靠在他臂彎裏,跳得熱了起來。約翰滿懷喜悅,眼睛瞟著站在一旁的黑壓壓的人群,可他們與他何幹呢?——他與自己的舞伴跳著跳著,不小心碰到了一張突出在舞池中的大橡木桌的棱角上,漢娜發出一聲驚叫。本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約翰還是去招呼那位年輕力壯的燒火工:“幫咱把桌子搬搬,弗朗茨!”

弗朗茨裝作沒有聽見,約翰便去扯他的衣袖。“幹嗎?”燒火工半轉過臉來喝道。

“一點兒小事,”約翰回答,“這張桌子得搬開,搬到那邊角落裏去!”“那你自個兒搬唄!”年輕人道,隨即便踅到另一些擠在一起的工人中去了。

“他要你做什麼?”工人中的一個問。“不知道,他叫我幫助他!可他自己又沒少長胳膊!要是在這兒還得幹活,咱早就走啦!”

大夥笑著散開,各人尋找自己的舞伴去了。約翰從聽到的片言隻語中,也明白了話裏的意思。他緊閉嘴唇,繼續與自己年輕的妻子跳舞,自始至終隻與她一個人跳舞。

在歡樂的舞會進行中間,東家也領著幾位朋友來到了打包場,其中有那個曾對被判入獄的約翰表示同情的市長。這時,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這年輕漂亮的一對兒。

站在市長身旁的,是東家太太的姨姐,一位已經有相當年紀的老處女。“你瞧瞧,”她手指頭兒點著那對年輕夫婦,悄聲地說,“十個月前還在牢裏紡羊毛,眼下卻摟著自己的幸福跳得有多歡囉!”

市長點點頭說:“唔,唔——您說得不錯……不過,他自己並不幸福,而且永遠也不會幸福。”

老處女瞪著市長。“這我可就鬧不明白了,”她說,“這號人的感情不同於咱們。不過,自然囉,您這位無可救藥的老光棍當又另有高見吧!”

“我不開玩笑,親愛的小姐,”市長回敬道,“我很同情這種人:他摟在懷裏的幸福倒是實實在在的,可仍然於他無所幫助,因為他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苦苦思索著一個謎。那位被他摟在懷中他習慣地叫她幸福的年輕女子,也幫他解不開這個謎,世界上任何其他人,也幫他解不開啊。”

老處女仰著頭,茫然望著講話的人。“那他就別思索了唄!”她終於說。“他不能啊。”

“為什麼?他看上去不是還挺神氣的嗎?”

“是的,”市長若有所思地說,“他甚至會變得妄自尊大,有朝一日說不定又會成為罪人。要知道這個謎就叫:我怎樣才能恢複失去了的尊嚴呢?——他永遠解不開這個謎。”

“唔!”老處女道,“市長先生,您總是有這類古裏古怪的念頭。可我想,咱們在這兒待得夠了;花環的味兒太濃,油燈老在冒煙,我的頭發和衣服又該臭好幾天了。”

他們全走了,留下窮人們繼續作樂,隻有市長還停了幾分鍾。這當兒,那年輕的一對兒幸福地跳到他麵前來了。那位十七歲的少婦眉開眼笑地望著丈夫的眼睛。他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雙眸,忘記了身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