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位默不作聲的音樂家(3)(3 / 3)

“可時候不早了,”他突然站起身,從袋裏掏出隻大金表來看了看,說,“早已過了一般市民上床的時間!我那漂染匠房東,他老兩口會怎麼想呢?”

“可安娜,”我問,“她後來怎麼樣了?”他正忙著把長煙袋掛到我剛才替他從那兒取下來的鉤子上去。隨後,他轉過身來,臉上重又漾起沉靜的、孩子般的微笑,模樣看上去俊了許多。“安娜怎樣了?”他重複著我的問題,“她變成一個高傲的少女總會變成的那樣,變成了一位賢妻良母。當我們的卡特琳娜夫人從這個世界舞台艱難地退下去時,安娜給了她所能希望的忠心照顧,使她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後來她雖然沒能嫁給一位王子——這點她還來得及向她那奄奄一息的女朋友認輸——卻仍然找到了一個善良的丈夫。夫婦倆搬來這座城市已經好些年。剛才,在您碰見我的那會兒,我就正好是從他們家裏出來。”

“這麼說,安娜就是您那心愛的學生的母親囉?”他點點頭。

“不是嗎,命運對我還挺不錯?——可是現在得向您道晚安了,別忘了來取畢爾格爾的詩!”他戴上自己灰色的禮帽,走了。

我把身子探出敞開的窗戶,對他再大聲道了一個“晚安”!看見他跨出樓門,然後目送著他,直到他穿過路燈黯淡的街道,最後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夜,一片靜寂。在黑沉沉的大地和黑洞洞的天穹之間,人類酣睡著,帶著他們不可解的命運之謎。

大約八天以後,我又走在前往漂染匠寓所的路上。還離得老遠,我已聽見從那裏飄來的鋼琴聲。“嘿,”我暗忖道,“今天總算碰上他在滿懷激情地彈他的莫紮特啦!”可是當我進了樓門,站在我朋友的房間外麵時,才聽清裏邊彈的是舒伯特的即興曲,而且並非出自一個男人之手。

“滑音,不是頓音!”這時響起了我朋友的語聲。可另一個稚嫩的、異常清亮的嗓音回答:“我知道,伯伯,可頓音在這兒不是好聽得多嗎?”“唉,淘氣鬼!”他又說,“等你自己寫得出曲子的時候,你才可以愛怎麼彈就怎麼彈。”

安靜了一會兒,隨後便是一串圓滑音。我仿佛清楚地看到,十根纖細的手指從鍵盤上飛快地掠過。

“好,再來一遍,看你是否已經有把握!”於是又彈了一遍,彈得非常沉穩。在我麵前的門上,貼著一張顯而易見是今天才換的新字條:

她康複了!叫我怎能不讚美上帝。大地是這麼美,這麼光明,就像天國裏一樣。能在大地上行走,啊,真歡暢!

這節詩出自《汪茲貝克信使報》,這我很熟悉,隻是我的朋友瓦倫廷這次作了點小小的篡改,老阿斯穆斯⑥在詩裏本來隻是講他自己的病好了。我這麼想著,推開了房門,看見瓦倫廷身旁的鋼琴前邊坐著個小姑娘。她抬起頭來用一雙大眼睛注視著我,身上還滿是孩子氣。我的朋友站起來,可愛地同時也有幾分尷尬地微笑著。“我們新近的聚會您大概還覺得不錯吧?”我把手伸給他,問。“我?”他應道,“啊,太好啦!您覺得呢?我像是講了許多話。您了解,兩個人麵對麵,酒又那麼好!”他幾乎是在竊竊私語,仿佛必須請求我原諒似的,而與此同時,淡藍色的眼睛卻望著我,流露出無法形容的誠摯感情。

“我相反,”我說,“我還不滿意,您必須再給我講講!不過,”我輕輕地補充說,“您給您這心愛的學生把課上完吧!——準是她對吧!——我呢,則趁這個空子去您書架上找《畢爾格爾詩選》。”

他連連點頭。“我們就完了!”說著,又回到了他的學生身邊。我在他小小的藏書架中搜尋著,很快就找到了兩本肖多維基版的《畢爾格爾詩選》,從兩本當中我隨便地替自己抽了一本出來。我欣賞著詩選的封麵畫,看見偉大的敘事曲詩人頭披十七世紀的蓬鬆鬈發,正在市集廣場上唱歌彈琴。與此同時,我耳畔回響著的卻是舒伯特的即興曲。一個端著咖啡具和糕點盤的女用走進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