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位默不作聲的音樂家(2)(3 / 3)

我東奔西走,考慮尋找補救的辦法,誰料小安娜早已為我作了決定:“讓人把您的鋼琴抬到大廳裏去,您就自個兒彈點兒什麼!您幹嗎隻能把自己美好的音樂才能浪費在我這個傻丫頭身上,還有咱們樓上那位老太婆身上呢!”

“我雖然舉起手指來嚇唬她,但還是照她說的做了。”我選擇的曲目為莫紮特的幻想奏鳴曲,當時它還沒有讓無數的神童們彈濫。在上課前後的清晨和黃昏,我都坐在琴旁加緊練習。每當如此一個人把身心都沉浸到作品裏的時候,我常常覺得看見了大師本人在對我點頭稱許,並且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的聲音:“很好,很好,親愛的瓦倫廷!我就是這麼設想的,完全正確!”

有一天,我剛彈完柔板,卡特琳娜夫人突然站在了房門口,從她那唱破了的女高音嗓子裏發出來尖厲的笑聲,叫我聽著十分討厭。她繼續笑著對我講,剛才那些鼓勵我的話語不是別人講的,而是我自己扯開喉嚨滿懷激情地喊出來的。隨後,她又用自己那戴滿戒指的、瘦骨嶙峋的手拍拍我的臉頰,說道:“喏,喏,caroamico(意大利語:親愛的朋友),大師盡管已經不在人世,他的女弟子卻站在您麵前,她要為您叫:Bravo,bravissmo(意大利語:好,很好)!不過眼下還有點兒問題!咱們得把它搞清楚。”

於是,我重新彈起柔板;她呢,則站在我身後,輕聲地指點著,解釋著。您不會相信,在這個老婦人心中,竟蘊藏著如此豐富的音樂!——然而,一旦當她忍不住在大庭廣眾中發起歌癮來時,聽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想笑得要命,唯獨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她那隻有獨自一個人時尚能發揮出來的藝術才華,使我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憐憫,也不能說是憐憫,因為她不需要憐憫,而是在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要知道,我通過這件事所看到的,幾乎就是我自身的悲劇。——她自然壓根兒想不到這一切,所以仍然披著她那飄飄的紅紗巾,像個驕傲的女王似的站在屋子中央,扯開嗓門兒唱著她那些偉大的詠歎調。是的,我必須承認,每當我倆單獨在一起時,我出於虛心求教的熱忱,所聽見的更多的是她心靈的歌唱,而不是她那隻破嗓子的歌唱。因此,她希望表達的,也是我很快就學會聽出來的,在我看來幾乎總是恰到好處。

同樣,在舉行音樂會的前一天晚上,我也坐在鋼琴旁,就像她的一個聽話而且專注的學生,甚至連從樓梯上傳到我耳裏來的細碎而熟悉的腳步聲,也沒能打擾我。是的,就連卡特琳娜夫人要躡手躡腳走進來的小安娜退出去的嚴厲手勢,我也視而不見。——可是,小姑娘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仍慢慢地向我靠近,不多會兒,她將胳臂抄在圍裙裏,身子倚在鋼琴上,站在了我的旁邊。我感到她正睜著一雙褐色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我滿懷激情地繼續彈奏著,彈完了,隻聽見安娜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真美啊!’她說,‘我的上帝,瓦倫廷先生,您真了不起!’——老太太把她那戴滿戒指的手撫在我的頭上,像是對我進行祝福。‘親愛的,您一定會獲得偉大的成功啊!’話音未落,我嘴裏已經塞進來一塊薄荷糖。

她們說得倒輕鬆!她們,一個是在崇拜中尋找自己快樂的天真小女孩,一個是幫助我學習的心地純善的老歌女,最後還有安娜那條身上現出黑花斑的小獵狗波利,我現在才發現這畜生也靜悄悄躺在門檻上。而這些,也許就是我所需要的聽眾。——可明兒個呢,明兒個卻將麵對著眾多的陌生人!

誠然,還有一點兒我也可以放心:那位被請來試奏城裏教堂新管風琴的著名演奏家,他抵達的日期安排在我舉行音樂會後的第二天。是的,我樂於承認,在使他推遲到達這件事上,我自己確實是耍了一點點小聰明。

第二天晚上,我在踏進音樂廳時,心情是比往常緊張一點兒。大廳給擠得滿滿的,甚至連好些女士也沒能占到座位。不過我們用來開頭的合唱,按照不太高的要求是非常成功。因為盡管男高音削弱了,我們仍然擁有足以令某些大歌詠協會羨慕的實力,特別是我們擁有守夜人和那位大胖子中學校長這一對兒厚實的男低音。哪兒聲音顯得單薄,哪兒出現了漏洞,他們就在哪兒填進去。大廳中掌聲雷動。小城裏歌唱的市民和聆聽歌唱的市民休戚與共,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