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位默不作聲的音樂家(2)(2 / 3)

“也許,”我插斷他的話頭,“您是對自己要求過於嚴格了吧,粗心一些的人,從來不會感到手與腦之間有什麼問題的。”

他搖搖頭。

“那是另一回事。就算您說得對,我也不能自己進行控製。——我在回故鄉定居以前,曾在另一座城市裏當過相當長時間的音樂教師。由於那兒的人沒要求我開音樂會,我的工作也許還完成得不錯。當時盡管到處一樣,工資卻十分微薄。可我仍然在幾年中積攢了一小筆錢,以應將來的需要,不管是為了一個老單身漢的孤獨的晚年,還是為了……”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好,”他說,“這下我算喝出膽量來啦!我願意把它講給您聽,我甚至覺得,我好像又可以給您彈彈我的莫紮特了似的!”他抓住我的雙手,蒼白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當時我住在一位裝訂書籍的師傅家裏,”他又開始說,“這人附帶還開著一間舊書鋪。啊,那會兒真讓我搞到了不少好書!每當我捧著本古董,像拾到了金珠寶貝似的爬上樓去時,如果還有誰笑話我的話,那便是訂書匠的親閨女。姑娘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安娜。可她對書卻不感興趣,她喜歡的是唱歌,唱民歌和歌劇中的詠歎調。——上帝知道,她那對耳朵是從哪兒聽來這一切的!而且,她還有一副好嗓子!住在同一所房子頂樓上的‘卡特琳娜夫人’一直憤憤不平,這小丫頭竟然不肯跟她當徒弟。‘MonsieurVa1entin!’一次,安娜在經她長時間規勸後仍對她嬉皮笑臉,她便大聲向我抱怨:‘您看這個丫頭!幸福找上門來,她卻用自己的小腳把它踹開。以後你會……是的,孩子,是的,人不知不覺就老啦!別看我眼下站在您麵前是這個樣子,我要願意,當初本可以嫁位侯爵、公爵什麼的哩!’”

“可我,”那小丫頭卻回答,“還可能嫁給一位王子,如果他坐著一輛金馬車來,我就準備嫁給他!而您,卡特琳娜夫人,也能像我一樣嗎?”說完,她就唱起一支那種僅僅押韻而毫無意義的詼諧歌曲來,唱得婉轉起伏,妙不可言,其流暢嫻熟真令人難以置信。“您瞧,夫人,這叫天賦來著!”

對於安娜這種傲慢表現,老歌星多半不屑答理,眼下她也是默默地裹緊頭上的紅色帔巾——這條帔巾即使在屋子裏也從不離開她的肩膀,——莊重地,鼻子翹得高高的,向她自己的閣樓走去了。

她走後,小安娜把雙手往背上一背,在我跟前像隻枝頭上的小鳥似的顛一顛身子,扯開嗓門兒又唱起來:“施瓦本的小妞兒,巴伐利亞的小妞兒,唷嘿!”——這聲唷嘿呀,真像隻閃光的球兒似的飛到了空中!——隨後她用那雙褐色的眼睛望著我,誠心誠意地問:“這可真有意思,不是嗎,瓦倫廷先生?”

我們到了我的房間裏,小安娜總是把晚飯給我送上來。我坐到鋼琴旁。“接著唱吧,安娜!”我說。於是,在我的簡單伴奏下,她唱完她那支歌,接下來便是第二支、第三支。我已記不清楚,安娜這麼一支又一支地究竟還唱了多少動聽而愚蠢的歌子。我隻記得,我是越聽越沒個夠。——“不,真想不到,”可愛的姑娘嚷起來,“您怎麼也會我所有的這些歌子呢?您可是明白,瓦倫廷先生?我們唱得全樓都響啦,卡特琳娜夫人在樓上一定會用帔巾把自己整個兒給裹死了的!”

“從那天起,在安娜的小腦袋裏,我就成了個無所不能的音樂天才,而且久而久之,這種幼稚的崇拜也迷惑了我本人,使我變得十分自信起來。一次,她剛剛離開我,我就坐到鋼琴旁,認認真真地估量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還有必要給您嘮叨什麼呢?那小姑娘,那小丫頭,她突然之間占據了我的整個腦子。然而,這當口時興起歌詠協會⑤來了!”

“歌詠協會?”我驚異地問,同時利用這個間隙,為我朋友的杯裏重新斟滿能給人以活力的飲料。在我麵前燃著藍色火苗的酒精爐上,這飲料始終是滾燙滾燙的。“很遺憾,是歌詠協會!”他回答,然後猛勁兒地抽著煙鬥,噴出來一串大個兒大個兒的煙圈兒。“他們從來不對我的口味,永遠隻有男聲在唱!這就像一年到頭,年複一年,都淨在低音鍵盤上彈呀彈似的!而且還很快就跟啤酒館的氣味兒攪混在一起!——盡管這樣,我卻沒法不接受指導新成立的歌詠協會的提議。那裏麵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手工業者、商人、公務員,甚至還有一個更夫。他之所以被吸收入會,不但因為他是個正派人,而且因為他是位出色的男低音。這樣做是對的,要知道對我來說,藝術是如此神聖,在它裏邊塵世的各種差別已沒有任何意義。

“我必須承認,那時的練唱進行得既嚴肅又熱烈。當一個聲部試唱的時候,其他聲部都靜悄悄地站在那兒,把歌本規規矩矩地捧在鼻子前邊,在腦子裏默唱著自己的詞兒。這樣,我也成功地開過了兩次冬季音樂會,然而,就在快開第三次的前幾天,我們的第一男高音,一個能唱到高音b的稀世奇才,突然病倒了。這一來,我們辛辛苦苦地練成功的好多個節目,都完全沒法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