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不錯,”我心裏想,“特別是那樣一雙能把湖水燒幹的眼睛!”“喏,不是嗎,”保羅森又開始說,“現在你也肯定知道,誰是麗賽了吧?”“保羅森太太!”我回答。“好像我沒有先見之明似的!可她講話總還帶點南方口音,細細的眉毛底下一雙眼睛仍舊漆黑漆黑的啊。”我的大朋友笑起來,我卻暗自決定,在回房去時要好好注意一下保羅森太太,看還能不能在她身上認出那個演木偶戲的麗賽來。“可是,”我問,“那位滕德勒老先生又到哪兒去了呢?”“我親愛的孩子,他已去了我們大家最終都要去的地方。”我的朋友回答。“在那邊的綠色墓地裏,他與我們的老亨利並排安息在一起。不過,隨他進墳墓的還有另外一位,還有我童年時代的一個小朋友。我很樂意給你講,隻是咱們得再走開點兒。我妻子有可能正好來找咱們,而這件事我不願讓她再聽見。”
保羅森站起來,我們於是信步走去,來到了花園背後的環城林蔭道上。我們隻遇見很少的人,眼下已是晚禱的時候。
你瞧,孩子——保羅森又開始講他的故事——,老滕德勒當時對我和麗賽的婚約非常滿意,他懷念和他相識的我的雙親,他對我也懷著信任。再說,老藝人也已厭倦了流浪生活,是的,自從他感到有讓人混同於那班墮落下流的遊民無賴的危險,他心裏便越來越渴望有個安定的家。我好心的師娘對婚事卻表示不讚成。她擔心,一個四處流浪的木偶戲藝人的女兒即便再願意,也成不了一個有根有基的手工業者般配的妻子的。——喏,如今我的師娘早已不這麼想啦。
一個禮拜以後,我就回到了這裏,從山區回到了海邊,回到了自己的故鄉。我和老亨利狠抓了一下營業,同時為約瑟夫老爹布置好了後屋中那兩間空著的房間。——又過了兩個禮拜,正值園子裏的春花開始飄香的時節,從下麵街上便傳來了鈴兒的叮當聲。“師傅,”老亨利叫著,“他們來啦!他們來啦!”接著,那輛載著兩口高高的木箱的小馬車,便站在了我家門前。麗賽來了,約瑟夫·滕德勒老爹也來了,兩人都眉開眼笑,滿臉紅光,整個的木偶戲行頭都跟著他們一起搬進了我家裏,因為有過明確的協議,這些東西必須陪伴約瑟夫度過晚年。反之,小馬車不幾天就賣掉了。
隨後我們舉行了婚禮,不過氣氛冷冷清清。我們在城裏再沒其他親戚,隻有我的老同學碼頭總監在場做證婚人。麗賽和她的父母一樣信奉天主教,可是我們從未想到這會對我們的婚姻有妨礙。頭幾年她大約還去一座鄰近城市做複活節的懺悔,在那兒有個天主教教區你是知道的,到了後來,她就隻向自己的丈夫吐露自己的心事了。
新婚後的第一個早上,約瑟夫老爹放了兩隻口袋在我麵前的桌子上,大的一隻裏裝的是哈爾茨礦區鑄的銀幣,小的一隻裏裝的是克萊姆尼茨地方鑄的金元。
“你從來沒問過,保羅,”老爺子說,“可咱們麗賽並不是窮得連一點兒陪嫁也沒有哇!再說,我反正也用不著了。”
這就是我父親當初曾經說過的積蓄,現在,當他兒子重新開業的時候,這錢來得正是時候。自然,我嶽父是把自己的全部財產都交出來了,從此就指望著孩子們的關照。不過盡管如此,他仍舊閑不住,而是重新找出了自己的刻刀,在作坊裏幫著幹些活兒。
木偶們連同全套舞台道具,都存放在廂房頂樓的一個貯藏室內。隻有禮拜天下午,他才一會兒把這個,一會兒把那個拿進了他的小房間,整理它們的提線呀關節呀,擦拭擦拭呀,或者把什麼地方修理修理。這時候,老亨利常常銜著短煙袋站在旁邊,聽他講木偶們的故事。而木偶差不多又是個個都有自己特殊的遭遇的。可不是嘛,現在已經知道,那個雕刻得十分可愛的卡斯佩爾,當初在麗賽的爸爸向媽媽求婚的時候,還為自己年輕的製作者充當過媒人哩。為了使某些場麵更加生動具體,老爺子講著講著就動起提線來,我和麗賽往往也站在院壩中,透過葡萄藤遮掩著的窗戶往房裏窺視,可裏邊的兩個老小孩多半會玩得忘乎所以,非得等我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才會發現我們這些觀眾的存在。
過了一年,約瑟夫老爹又找到了別的事來幹,他把整個花園都管了起來,栽花種樹,收獲果實。禮拜天,他總穿得幹幹淨淨地在花壇間踱來踱去,一會兒修剪薔薇叢,一會兒給丁香和紫羅蘭綁上親手削製的小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