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燕語(3)(2 / 3)

“你怎麼得到這些證券的?”我問。她莞爾一笑。“我又沒白給人家幹活兒嘛。”“可簽的全不是你的名字呀?”

“那是因為我父親欠了人家的債,我來代他還唄。再說,我的遺物和所有死在這兒的人一樣,都要歸養老院的,所以我當即就請人把這些證券簽上了哈勒·延森的名字。”在把匣子重新鎖進櫥子之前,漢森把它放在手上掂了掂。

“寶藏是重新積攢起來啦,”她說,“可幸福呢,那包含在寶藏中的幸福呢?孩子,卻一去不複返了。”

漢森說這話時,窗外正飛過一群歡叫的燕子。接著,又有兩隻撲撲地飛到窗前,唧唧喳喳叫著,落在了窗框上。這是我今年春天看見的頭一批燕子。

“你聽見那些小賀客了嗎,漢森?”我高聲喊道,“它們正趕你過生日的時候飛回來啦!”

漢森隻點了點頭。她那雙仍然很美麗的藍眼睛,淒淒惶惶地望著那些唱歌的小朋友。隨後,她雙手撫著我的胳膊,慈祥地說:

“去吧,孩子。我感謝大家,感謝他們想到了我。可眼下,我希望一個人待著。”

許多年過去了。一次,在去德國中部旅行後返歸故裏的途中,我碰見了一個人。那會兒蒸汽時代已經到來。在一個大火車站上,一位白發老人走進了一直隻有我獨自坐著的車廂小間。他從送行者手中接過一隻手提箱,把它推到座位下麵,客客氣氣地說了一句“這回咱們算同路啦”,便坐在了我對麵的位子上。他講話時,嘴角周圍與褐色的眼睛裏都現出善良的神情,我簡直想說這是一種很招人好感的神情,使你禁不住想要和他傾心交談。他外表整潔,那褐色的呢外套和雪白的領巾尤為顯眼。他態度文雅,更令我產生與他親近的願望。所以沒過一會兒,我倆便開誠相見,彼此訴說起自己的家世來。他告訴我,他是一個鋼琴製造師,住在史瓦本邦的一個中等城市裏。但我感到奇怪,我這旅伴雖操一口南德方言,可我剛才在他手提箱上看見的卻是“延森”這個姓,而據我所知,這是一個隻在北德人中才有的姓氏。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他笑了一笑。“也許我差不多已變成史瓦本人了吧,”他說,“到眼下我住在這個好客的地方已經四十年了,在這四十年中,我還從來沒離開過哩。可我的故鄉卻在北方,所以才有這個姓。”接著,他便說出他出生的那座城市的名字,而且正好就是我的故鄉。

“這麼講,我們真是老鄉啦,”我叫道,“我也是那兒出生的,眼下正準備回去哩。”

老人拉住我的手,親親熱熱地端詳起我的麵孔來。“仁慈的主安排得太好了,太好了。”他說,“如果您高興,咱倆可以同路到底。我打算去的也是咱們的故鄉。我希望在那兒和一個人見麵——要是上帝允許的話。”

我愉快地接受了這個提議。下了火車後,我們還要趕五英裏的路,便馬上換乘舒適的彈簧馬車。時值秋高氣爽,我們便把車篷推到了後麵。故鄉的景物慢慢顯現出來,森林消失了。不久,路邊上的土埂連同長在上麵的樹籬也不見了,眼前展開一片沒有樹木的遼闊平原。我的旅伴凝望著前方,靜靜地一言不發。

“這樣的無邊無際,我已經不習慣了啊,”他突然開了口,“你不管朝哪邊望去,都似乎望不到頭。”說完,又默不作聲了。我也不去打擾他。

路程已走了大約一半,公路在穿過一座小村子以後又伸進了曠野裏,這時我發覺老人向前探出腦袋,像是在努力搜尋什麼似的。接著,他又把手搭在眼睛上擋住陽光,明顯地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我原本視力還挺好的,”他終於開了口,“可這會兒再怎麼用勁兒,也瞅不見城裏的鍾樓。年輕時漫遊歸來,我總是從這兒首先向它問好啊。”“您記錯了吧,”我應道,“那座矮小的鍾樓在這麼遠的地方是看不見的。”“矮小的鍾樓!”老人幾乎是生氣地嚷道,“它可是幾世紀以來就是水手們辨別航向的標誌,幾海裏以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呢!”這一講,我才恍然大悟。

“噢,原來您想的是老教堂的那座鍾樓,”我猶豫地說,“它在四十年前就給拆掉了。”

老人瞪大兩眼瞅著我,好像我在瞎胡扯似的。

“老教堂給拆掉了——四十年前!我的主啊,我在異鄉待了多麼久喲,竟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一點兒消息!”

他兩手握在一起,灰心喪氣地縮在角落裏,過了半晌才說:“從眼下算起差不多五十年以前,我就在那座如今還留在我記憶中的美麗的鍾樓上,向一個人許下了和她再見的諾言。我這次千裏迢迢地趕來,就為了找她啊。我現在想對您,要是您願意聽的話,講一講我的那段生活,對我希望找的這個人,您沒準兒能提供一點兒線索吧。”

我使老人確信我是同情他的,於是,當我們的車夫在中午溫暖的陽光中打著盹兒,馬車的輪子慢慢地從沙土地上碾過的時候,老人便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年輕時原本希望成為一位學者,可由於父母早亡,留下的錢不夠供我念書,我便隻好重操父業,也就是說當了木匠。早在我漫遊外鄉給人當夥計的時候,我已有心選個地方定居下來,因為我多少還有點兒資金,在賣掉父親的老屋時獲得了相當一筆錢,足夠使我自己開業。然而,我每次仍舊回到了故鄉,為著一個年輕的金發少女——我不相信,我多會兒還見過像她那樣的藍色眼睛。她有一個女朋友曾經打趣她說:‘阿格妮絲,我真想把你眼裏的紫羅蘭給摘出來啊!’她這話我永遠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