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來自大洋彼岸(5)(2 / 3)

我發現家裏人人都傷心難過,驚惶不安。原來燕妮來了封信,從“伊麗莎白”號雙桅帆船上發出的。她走了,到大洋彼岸她母親身邊去了,如她曾經對我講過的。她在信裏也寫道,她是為了去完成一樁神聖的義務。她以最誠摯、最甜蜜的話語,請求大夥兒原諒她。信裏沒提到我的名字,但我早已暗中得到了她的問候。她也沒有提到她的父親。

第二天,我和哥哥又一塊兒進城去,但隻是為了使自己確信,已經沒法再趕上“伊麗莎白”號。

我沒跟哥哥回家,而是徑直去了皮爾蒙特。到那兒不多一會兒,我就站在燕妮的父親麵前,向他報告他女兒出逃的消息。我原想象會看見老頭在我麵前暈倒,誰知從他的眼睛裏卻並未流露出悲痛,而是閃電般地射出勃然大怒的火焰。他放在桌子上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青筋畢現,嘴裏同時一迭連聲地咒罵著自己的女兒。

“讓她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好啦!”他吼叫著,“這個賤種是好不了的,真該死,我竟有過妄想!”

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不吭聲了,坐下去,把腦袋埋在手裏,自言自語似的又說了起來,“我講些什麼喲!她是我的親骨肉,還有我的罪孽。孩子有什麼錯!她想要找自己的母親。”說著,他伸出雙臂,眼睛呆視前方,大聲喊叫道:“啊,燕妮,我的女兒,我的孩子,我害得你好苦!”他像是忘記了我在麵前。我呢,也不去打擾他。“我們都是人啊,”他接著說,“你應該原諒我才是,可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你講,結果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這當口,我大起膽子使他注意到我,告訴他,我和燕妮已經相愛。一聽這話,精神頹喪的老人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懇求我替他把他的孩子找回來。

還有什麼好講呢!第二天我便又登上旅程,不過行前他給了我一封信,是他當天夜裏寫給他女兒的。而且請相信我,這次不再是一紙收據,憤怒和溫情,怨恨和寬容,跟我與他坐在一起的那個長夜裏從他口中交替吐露出來的一樣,現在在這封信裏全有。

餘下的情況——阿弗雷德結束他的故事——你已經知道了。眼下我就站在這兒,帶著她父親的許諾和全權委托,等起錨的鍾一響,就出發去作迎接自己的未婚妻的航行。我和阿弗雷德一塊兒又待了約莫一個鍾頭;隨後塔樓上鍾敲三點,搬運夫便來把他的行李送到了下邊的碼頭上。我送我的年輕朋友上船。夜裏的空氣涼颼颼的,強勁的東風激蕩著海水,把小艇在棧橋上摔打得砰砰直響。阿弗雷德跨上船幫,將手伸給了我。“不是嗎,阿弗雷德,”我用說笑來掩飾臨別的傷感,說,“要麼和燕妮一道,要麼永遠不回來?”“不,不!”他大聲回答,這時小艇已經向黑夜駛去,“和燕妮一道,一定回來!”

那夜以後已過了半年多,我仍然沒有到城外的莊園裏去。眼下,當五月的熏風開始吹送進我敞開的窗戶中來時,人家又對我發出了新的邀請;這次我不打算再讓主人失望。在我麵前躺著兩封信。都是從聖克洛克斯島的克裏斯蒂安市發出的,其中燕妮寫給阿弗雷德的那封信,由於收信人不在,由他的嫂子代拆了。信裏寫道:

“我找到了我的母親,沒有費多少力氣,因為她在港口附近開著一家大客棧。她還很漂亮,精力也挺旺盛,可在她的臉上,雖然輪廓我還認識,我卻已找不到多年來渴望一見的那些神情。我必須告訴你一切,阿弗雷德,情況與我想象的完全兩樣。我害怕這個女人,一想起在第一天吃午飯時她把我——她的女兒——介紹給一大幫男人的情景,我身上就不寒而栗。介紹完了,她又操著一種雜拌兒的混合語言,大聲地得意地吹噓自己年輕時的經曆——這一切,都在暗中咬噬著我的心,對我來說諱莫如深——旅客和食客多半為有色人,而其中一個有錢的混血兒,看來又居於左右全局的地位,他對我母親的那個親熱勁兒,叫我的臉上直發燒。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像狗一般齜牙咧嘴的人,阿弗雷德,他要求我嫁給他,而且我母親自己也逼我這樣做,一會兒用幾乎把我憋死的狂熱的親吻和撫愛,一會兒又在大庭廣眾中聲嘶力竭地對我進行斥罵和威脅。我常常禁不住望著這個女人的臉發呆,像是神經已經錯亂。我覺得,我看到的是一副麵具,必須扯下它,才能看見那張在我童年時曾俯視過我的美麗的臉;仿佛在扯下麵具以後,我也將重新聽到那曾經伴我入睡的像蜜蜂的嗡嚶一般甜美的聲音。啊,這兒圍繞著我的一切真是可怕!一大早,由於我的臥室朝著碼頭一麵,工人和搬運夫的吆喝聲便吵醒了我。你們在那邊的人不了解這種聲音。它像嗥叫,像咆哮,聽見它,我就渾身哆嗦,隻好把頭埋在枕頭裏。要知道,在這片土地上我自己就是他們的同類,身上流著與他們一樣的血液,那血統關係就像一根鏈條,從他們身上一環一環地通到我身上。我父親是對的。可是……我一正視麵前的深淵,我就頭暈目眩。我渴望投進你的懷抱:快來救救我啊,阿弗雷德,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