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吧,燕妮?”我問。她抓起我的手,把它按在她的胸口上。“你看看,跳得多厲害!”她說。
這當兒,我無意間瞅了瞅她那抓住我的白而細長的手指,驀然覺得有什麼與我平常看見的不一樣,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我思索著,終於看明白了。在她指甲根部的那些個小小的半月形,不像我們其他人似的更鮮明一些,而是呈淡藍色,比其餘部分更暗。我當時尚未從書本裏得知,這往往是美洲國家那些十分漂亮的土著的一個特征,即便在他們的血管中僅僅隻有一滴黑奴的血液。眼下它令我迷惑不解,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無法移開。終於,她可能也發現了,因為她問我:“幹嗎老盯著人家的手瞧?”我恍然省悟,讓她問得很不好意思。
“你自己看!”我說,把她的手指頭全部並排起來,使那些原本是粉紅色的指甲蓋看上去就像一串瑩潔的珍珠似的。
她不明白我的意思。“你這兒這些小月亮怎麼會是黑的?”我又說。她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手,並與我伸過去的手進行對比。
“我不曉得,”她隨後回答,“在聖克洛克斯島上的人全這樣。我母親的還要黑得多,我想。”此時我們聽見從樓下的某一處地窖中,遠遠地傳來了可能是強盜與官兵進行格鬥的喧鬧聲,不過離我們的藏匿所還有相當距離。我的思想轉到了另一個方向。“幹嗎你不待在自己母親身邊呢?”我問。
她又把小腦袋撐在手上。“我想,人家要我學點東西。”她淡漠地回答。“難道在那兒就什麼也不能學?”
她搖搖頭。“爸爸說,那兒的人講話土極了。”
我們的閣樓裏突然安靜得要命,光線也變得朦朦朧朧的,幾扇小窗全讓蜘蛛網給遮住了,隻從麵前揭去了一塊瓦的屋頂上透進來少許陽光,而且僅僅是在那棵大梨樹繁茂的枝葉容許它通過的情況下才是這樣。燕妮默默地坐在我的旁邊,我端詳著她的小臉,這臉非常白皙,隻是在眼睛下邊,有一點異樣的暗影。
冷不丁兒的她動了動嘴唇,自顧自地大聲笑起來。我忍不住也跟著笑了,可馬上問她:
“你笑什麼來著?”“它很不喜歡爸爸!”“誰呢?”“媽媽的長尾巴猴子唄!”“你爸爸對它不好嗎?”
“好!——我不知道——他每次上我們家去,它都偷他襯衣皺襞中的鑽石別針!”
“你爸爸不和你們住在一起?”她搖搖腦袋。
“他經常隻是夜裏才來,他住在城裏的一幢大房子裏。是媽媽告訴我的,我沒有去過那兒。”
“這樣!——那麼你們又住在哪兒呢,你和你媽媽?”“我們住的地方也挺美。在城外,房子周圍是一片花園,高高的在大海灣上邊,門前是一條有許多圓柱的長廊。我和媽媽常常坐在那裏,我們看得見所有從海上駛來的船。”她沉默了一會兒。“啊,她真美,我的媽媽!”她驕傲地說。然後她放低語調,幾乎是哀傷地補充了一句:“她額頭上的黑色發卷兒真是再漂亮不過了!”話剛出口,小姑娘已傷心地哭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聽見樓下響起雜遝的腳步聲和官兵們吹鐵皮喇叭的聲音。他們像是停在了第一層閣樓的樓梯口,正在商量主意。我跳起來,東瞅西瞅——我們沒有考慮到,這兒毫無退路。
“咱們必須抵抗,”我低聲說,“咱們給包圍啦。”燕妮飛快擦幹淚水。
“還沒有,阿弗雷德!”說時她指了指屋頂上那個窟窿,“你得從這兒爬出去,然後抱住老梨樹溜到花園裏。”
“這不行,我不能丟下你!”“謔!”她高叫一聲,“我才不會叫他們逮住哩。”邊說邊仰起頭去望著屋頂下那個最黑暗的角落。“快,幫我一把!我要爬到頂上那根橫梁上麵去,然後我就可以看見他們怎樣在底下奔來奔去了!”
這主意挺棒。沒過幾秒鍾,她就在我的幫助下,攀著一根根桁木往上翻,最後終於騎在了黑洞洞的屋脊下邊那根最高最高的小橫梁上。
“瞅得見我嗎?”當我又站在地上後,她大聲問。“喂,我瞅見你的白手啦。”
“還瞅得見?”“不,什麼也瞅不見了。”“那麼快,快離開!”
然而屋頂上的窟窿太小。我再拔掉一塊大瓦,硬把身子擠過去,要知道來緝拿強盜的官兵已經大聲吆喝著衝到了吊門下,我聽見那根沉重的圓木已經在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