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關於她的父母親,尤其是她的母親,我們卻從來沒有談過,僅僅有一個禮拜天的早上是例外——當時我和小朋友們玩著“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在我家住宅的旁邊花園的背後,從我祖父在世時起就立著一片空廠房,附帶著許多黑暗的地窖和鬥室,以及層層疊疊壘上去的小閣樓。其餘的“強盜”早都在這迷宮中鑽得不知去向。唯有我——我自然也是他們一夥的——還站在花園中猶豫不決。我想著燕妮,她往常總一塊兒玩,而且在爬房頂和翻鐵門時從不落在最彪悍的“強盜”後麵,可今天約瑟芬姑媽硬把她按在座位上寫作文,我知道她坐在裏邊的那間小屋的窗戶正好朝著花園。這當口,我一邊聽見院子外邊的大門口,官兵的首領正在對自己的部下訓話,一邊躡手躡腳地貼著圍牆繞到房子跟前,在一叢迎春花的掩護下,探著腦袋朝燕妮房中窺視。
隻見她坐在作文本前邊,一隻胳膊肘撐在桌麵上。然而,她看上去心不在焉,一隻手埋在頭上黑色的鬈發中,另一隻手已將可憐的鵝毛筆在桌上搗得稀爛。在她的文具旁邊,擺著約瑟芬姑媽的那個我們十分熟悉的銀針盒,再過去一點兒,則擺著一塊歸我所有的大磁鐵。突然,在她似乎無聊得要命地讓目光往前一掃的刹那,從她那黑色的眸子裏射出來一道喜悅的光輝,把這兩樣東西好好用一下的某種想法看來已在她的小腦瓜兒裏形成了。魂不守舍的怠惰一變而為專心致誌的工作。她把約瑟芬姑媽銀針盒裏的寶貝兜底兒倒在桌子上,然後在那兒,像個美麗的小妖精似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仿佛她已預先品嚐到了惡作劇的快樂,看見那老處女把自己這些地道的英國針從盒子裏取出來時,發現它們竟謎一般的糾結成了一團,又是驚訝,又是氣惱。當她越來越帶勁兒地幹她那幸災樂禍的勾當的時候,她的小臉上不斷地泛起忍俊不禁的笑意,以至於雪白光潔的米牙也從紅紅的嘴唇中綻露了出來。
我輕輕敲了敲窗戶,要曉得,院子裏已經響起官兵出發的號角聲。燕妮怔了一下,可一認出是自己的夥伴時,她就衝我點了點頭,趕緊把那亂七八糟的一堆放回到了約瑟芬姑媽的銀針盒裏。隨後,她把黑發掠到耳朵後麵,踮著腳尖折到我麵前。
“燕妮,”我悄聲說,“咱們玩‘官兵捉強盜’!”她小心地推開窗:
“誰裝強盜,阿弗雷德?”“我和你,其他的早已藏好啦。”
“等一等!”她立刻悄悄溜回去,推上了通往起居室房門的插銷。“回見,約瑟芬姑媽!”——她迅速回到窗口,輕輕一跳就站在了花園裏。
那是一個美麗的春日,花園和院子裏都陽光燦爛。一株株把枝丫高高地鋪開在屋頂上的老梨樹綴滿了白色的小花,花間的嫩葉則泛著綠色的亮光,然而在底下的小叢林中,枝丫間稀稀落落地吐出了綠色葉片,燕妮的白裙子很可能使我們暴露。我抓住她的手,拽著她鑽過樹叢,緊貼著牆根往前走,在聽見前麵一幢廠房的過道上已響起官兵的腳步聲的危急關頭,我倆便穿過一道園門,溜進了靠裏邊的那所附屬建築。在它最高一層的閣樓上,就修建著我的鴿舍。等站在了半明不暗的樓梯上,我們才算舒了一口氣,我們僥幸地逃脫了。可是我們繼續往上爬,先上了第一層閣樓,然後又上了第二層閣樓。燕妮在前邊,我幾乎跟不上她。我感到很驚訝——這我現在還記得——她那雙靈巧的小腳在我麵前走得穩穩當當的,幾乎沒有一點聲音,簡直就像飛上那無數的梯級一樣。在爬上最高一層閣樓後,我們便小心翼翼地把吊門放下來,並且把一根上帝知道怎麼會躺在這偏僻閣樓上的又粗又長的圓木滾過去,壓在門上。霎時間,我們聽見了旁邊鴿舍中的鴿群飛進飛出的振翅聲。隨後,我倆一道在圓木上坐下來,燕妮用手托著自己的小腦袋,黑色的鬈發垂到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