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瑪爾特和她的鍾(2 / 3)

可那隻鍾啊,它也真有自己的腦子。它年邁力衰了,已不大情願適應新的時代,因此往往在本該敲十二響的時候偏偏隻敲六響。反過來有時候又敲個沒完沒了,像是它想要將功補過,直敲到瑪爾特過來把鍾錘從鏈條上拿掉。最稀罕的是有時候它該敲卻敲不響了,接著隻聽齒輪間傳出一陣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可鍾錘就是抬不起來。這樣的情況大多出現在深更半夜。瑪爾特每次都會醒來,都會下床去幫助解除老鍾的困厄,而且不達目的決不休止,哪怕是在滴水成冰的嚴冬,哪怕夜晚漆黑。隨後她才重新上床,開始東想西想,要弄明白這鍾為什麼喚醒她,問自己是不是有啥白天該做的事忘記了,問自己這一天是不是過得真正問心無愧。眼下又到了聖誕節。由於大雪阻斷了交通,聖誕夜我是在一位多子女的朋友家度過的。聖誕樹早已點亮,孩子們已歡呼雀躍著衝進關閉了很久的聖誕室,隨後我們又吃了必不可少的鯉魚,喝了紅葡萄酒;沒有拉下任何傳統的儀式和節目。——第二天早上我踏進瑪爾特的房間,按老習慣向她祝賀節日。她坐在那兒,胳膊肘支在桌上,像是久已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昨兒個晚上,您是怎樣過的聖誕夜呢?”我問。她瞅著地板回答:“在家裏。”“在家裏?怎麼沒跟您的侄兒們在一塊兒?”

“唉,”她說,“自打十年前的昨天我母親在眼前的這張床上過世以後,聖誕夜我就再沒出過門。昨兒個我姐姐確曾派人來請我,在天黑時我也真想過要去她那裏;可是——那隻老鍾這時又怪響起來。早不響晚不響,好像一個勁兒地在說,別去嘍,別去嘍!你想在那兒幹什麼?你的聖誕夜不該去那裏過呢!”

這樣,她便留在了家裏的這間小屋裏。兒時,她曾在這兒玩耍;後來,她曾在這兒替父母闔上眼睛;現在,那隻老鍾跟當初完全一樣,仍在那兒滴答滴答響個不停。隻是眼下,在它已如願以償,瑪爾特把已經取出來的節日禮服重新鎖進了櫃子以後,它發出的滴答聲卻輕了下來,而且越來越輕,越來越微弱,到最後竟一點兒聽不見了。——瑪爾特呢,又可以不受打擾,獨自去回憶自己一生經曆的一個個聖誕夜的情景:

她父親坐在那張褐色的雕花靠背椅裏,頭上戴著細絨便帽,身穿黑色的節日禮服,一向嚴厲的眼睛今天也變得和藹而慈祥,畢竟是聖誕節了——唉,是許多許多年以前的聖誕節!盡管當時桌上並沒有大放光明的聖誕樹——這隻有富人們可以享受——卻點著兩支粗大的蠟燭,把小屋子照耀得異常明亮,以致經過許可從黑暗的前廳走進來的孩子們都不得不用手擋住眼睛。隨後他們走到桌子跟前,觀看聖嬰給他們帶來的禮物,但按照這個家庭的規矩既不顯得急躁,也不雀躍歡呼。自然沒有昂貴的玩具嘍,不,連便宜的玩具也沒有,而盡是些有用和必需之物,一件衣服、一雙鞋子、一塊小黑板、一冊歌本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可盡管這樣,得到了小黑板和新歌本的孩子們仍然感覺幸福,接下來便一個跟著一個去吻父親的手;他老人家呢則仍舊坐在自己的靠背椅裏,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接受孩子們的感謝。頭頂上束著小方巾的母親滿臉溫柔慈愛,親手給孩子們係上新圍裙,在新黑板上寫了些數目字和字母讓他們模仿。隻不過母親時間實在很少,必須下廚房去烤蘋果餅了,要知道對於孩子們來說,那才是聖誕夜的主要禮物,不烤不成啊。這當兒,父親翻開了新歌本,用他那洪亮的嗓音唱起來:“滿懷喜悅,讚美上帝!”孩子們全都識譜,也跟著合唱:“滿懷喜悅,讚美上帝!”他們就一直這麼站在父親的靠背椅周圍,把整首歌唱完。隻有在歌唱的間歇,才聽得見母親在廚房操作和蘋果餅在鍋裏發出的吱兒吱兒聲。——滴答,滴答!老鍾又叫開了;滴答,滴答!它越叫越來勁兒,越叫越揪心!瑪爾特猛然站了起來,她的四周幾乎已經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雪地上躺著一點兒黯淡的月影。除了那鍾擺的響動,房子裏一派死寂。沒有孩子們在小屋裏歌唱,沒有火焰在廚房中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這宅子裏留下的就隻有她孤零零一個人;其他的人通通走了,通通走了。——可這老鍾它到底又想告訴瑪爾特什麼呢?——啊,它是提醒她快十一點啦——另一個聖誕夜的情景驀然間出現在瑪爾特的記憶中。唉!完完全全是另一個樣子啊,在許多許多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