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在那支箭上下了咒,然後由您射中將門,斬下其頭顱……”
“是啊。”
“在焚毀將門頭顱之前,一切都還算好……”
“灰卻被人盜走了。”保憲說道。
“但不是所有的灰都被盜了。從爐子裏拿走將門的全部頭灰,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剩餘的灰倒入了鴨川,一部分則被淨藏自己留下,藏匿起來。
“無論盜灰者使用什麼方術,僅憑偷走的那部分頭灰,想讓將門頭顱完全複活也不可能。”
“就是說,淨藏大師認為,現在複活的那顆頭顱還不夠完美?”
“恐怕是的。”
“理由是……”
“因為對方需要還保留在我們手裏的殘灰。”
“高見。”晴明微微一笑。
“欲讓將門複活的那些人,究竟出於何種目的?”博雅問淨藏。
“滅掉當今的京城,締造新都,不是嗎?”說罷,淨藏喉嚨深處震顫著,笑了,“在此之前,對方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麼事?”
“向那些還活在世上的人複仇。”淨藏說道。
“複仇?”
“要麼是我淨藏,要麼是藤太大人。”
“或許,還有我吧。”小野好古添上一句。
“就是說,這家夥要來收拾我們之中一人了。”藤太的聲音很低,但絲毫沒有慌亂。
“報了二十年前的仇,將礙事的人從這世上清除掉,順便再將剩餘的頭灰弄到手,嘿嘿,世上再也沒有如此便宜的好事了。”淨藏的聲音中沒有驚恐,反倒有一種好事者的喜悅。
“可是,藤太大人。”等淨藏說完,晴明向藤太問道,“有一件事,此前我一直想問大人,卻苦於沒有機會。”
“什麼事?”
“關於將門大人身邊的桔梗夫人。”
“哦?”
“藤太大人說過,將門大人與桔梗夫人生有一個名為瀧子姬的女兒,那麼,在將門之亂遭到鎮壓後,這二人去向如何?”
“那我就給您講講吧。”
聽完晴明的問題,藤太立刻正襟危坐,注視著晴明講述起來。
“叛亂被鎮壓之後,叛亂的主要人物多數被抓,其中就包括桔梗夫人和瀧子姬。”
多人受到處罰,其中也不乏被判死罪者。至於如何處置桔梗和瀧子姬,有人提議將其處死,救其性命的則正是藤太。
盡管負了傷,桔梗還活著。
“我能夠活到今日,全憑桔梗夫人搭救。”藤太向京城請願,請求饒恕二人性命。二人幸免一死,也幾乎全仗藤太之力。
死罪逃過,活罪難免,二人被命出家。於是,桔梗和瀧子姬就進入甲斐國的仁王寺做了尼姑。瀧子姬法號如藏尼。
可是,二人入寺剛過一年—
“如藏尼從寺中消失了。”
“消失了?”
“消失的隻有瀧子姬。”
“那桔梗夫人呢?”
“死了。”
“啊?!”
“瀧子姬消失了,隻留下了被殘忍殺害的桔梗夫人的屍體……”藤太沉重地說道。
“再往後呢?”
“僅此而已。瀧子姬究竟去了哪裏,結果如何,無人可知。”
“是否有人拐走了瀧子姬?”
“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藤太咬得牙齒咯咯直響,懊悔地握著拳頭。
“既然已說到桔梗夫人,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講。”藤太將置於膝上的兩手握成拳頭,壓低聲音說道,“本來,我想一直將此事埋在心裏。今日卻是一個披露出來的好機會。”
“什麼?”問話的是晴明。
“將門變成鐵鬼的原因。”
“上次,據藤太大人說,那完全是興世王所為。這話是從桔梗夫人那裏聽來的……”
“唔。”藤太點點頭,直直腰,“我要說的是之後的事。叛亂平息之後,我去探望了即將赴甲斐仁王寺的桔梗夫人。當時,從桔梗夫人那裏聽來一件事。”
“您說過,桔梗夫人並不清楚興世王用了什麼伎倆將將門化為鬼。”
“正是。不知使用了何種法術,但事情的大致經過還是知道的……”
“什麼經過?”
“這就是我要講的。”
仿佛在回憶一件夢魘般的往事,藤太眉頭緊蹙,開始敘述那段怪異的故事。
藤太造訪大內山南麓的仁和寺時,正是桔梗出京趕赴仁王寺的前日。桔梗與女兒瀧子暫住在仁和寺。
在庫裏①,藤太見到了桔梗。
僅此二人,其他人全被屏退。瀧子也沒有露麵。
對瀧子而言,藤太是殺死父親將門的仇人。她還無法理解藤太與將門,以及與桔梗之間的微妙感情。自己的母親與殺父仇人相會,這意味著什麼呢?
藤太與桔梗相見,話題不免要涉及將門。倘若瀧子在場,自然就會明白眼前之人便是殺父仇人。沒讓瀧子同席,就是出於這種考慮。
“我的性命是你救下的。”藤太說道。
“不,我什麼也沒有做,全憑藤太大人一己之力。”
當桔梗的聲音傳入耳中,藤太才終於意識到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自己今日前來,原來是因為一直想見這位女子啊。不為別的,隻為再次聽一聽她的聲音;隻為在同一個地方,呼吸一下這個女人呼吸過的空氣。致謝不過是為了見她而找的理由。
聽到那聲音,看到那容顏,藤太才終於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藤太與桔梗的談話並不算熱烈。談得越多,藤太就越覺得眼前的桔梗是個聰慧的女人;待在一起時間越長,就越覺得她是個有心之人。怪不得連將門都被迷住了。
將桔梗納為側室?藤太也曾動過這種念頭,也完全有這個條件。他是討伐將門的最大功臣,當時勝者將敵方的女人據為己有的情況屢見不鮮。隻是有好幾次話到嘴邊,藤太硬是咽回了肚子—不能這麼做。自己是殺死將門的人,對桔梗與瀧子來說是將門的仇人。況且桔梗已經削發。於是,藤太悄悄將心思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