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赤子之心(2 / 3)

禪師含笑望我一眼,起身再開食盒。砂鍋內,米粥黏稠飄香。捧了碗,置了匙,他徐徐又道,“多年觀之,陛下為人,大事果決,小事不羈。惟包容隱忍,處便有度,非常人能及也。居士隨身日久,必以為然。”

半日陪坐,再無多話。

告辭前禪師起身收拾食盒,留有末句數言相贈。

“為人之美德,一則擅於寬恕,二則懂得珍惜。如此方能放得下,拿得起。老衲以為,感情亦如是。居士和陛下之間,居士擁有前者,陛下擁有後者。兩人要在一起,陛下缺的正是前者,居士缺的正是後者……”

“老衲相信終有一天,居士和陛下能夠放下,能夠拿起。”

地下不見天日,亦難知時光流逝。

等到能下地自如行走,就送餐的次數算來,大概也有月半。

離開墓室沿著當初醒來時誤闖的甬路出入漫步,如今也如同每日飯後的消遣一般,多了例行的意味。

這是規模龐大的帝陵。

覃朝的每一代皇帝,都在年輕時就開始秘密興建他們身後居住的墳塋,逐年修葺,不斷擴張,到了死時,往往已掏空整座山頭。

相比之下,此處年頭尚少,還算不得宏偉。隻不過,不知曉選址時有了什麼遺漏,動工時又出了什麼樣的岔子,竟挖通了一座相鄰的溶洞。

因此地宮的占地,兀然擴大了數倍。

這間天然隱藏的地府,往往別有洞天,使我每日更多出幾分探索的熱衷,便於打發無盡的時間。

除卻常來治病烹藥的了茫禪師,還有位熟人李瞬,是我日間探幽的向導。

從首次見麵起,這位木訥板實的將領就常常帶來各種不同的驚奇,在我古潭死水般的心境中,蕩出一點點微妙的漣漪。

第一日洞中相見,他臉上閃過各種情緒,拱手先行解釋,“大人入獄時情況不善,家師的三魂散雖然藥性溫和,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一麵製造假死,一麵固本培元。當時情形,實不得已而為之,誰也不知大人能否安度。而卑將得到的命令是,接到大人後,直接送入地陵棺槨之間。”

“這裏自動工起,從未向工匠之外的人打開。如今大人蘇醒,自是天降福澤,從此長命百歲。若是當初大人有了什麼萬一……那麼墓室的大門,也會從此半閉。”

這位忠誠的將領,還逐一帶我參觀神秘的洞穴。

他介紹說,陛下登基後,親手建起過一支直屬的暗衛。這支暗衛,是大人上元遊河上岸初見時牽馬等候的烏衣,是追尋大人足跡直至函穀山澗的兵卒,也是不久前八月八日,在趙宅對麵幾座牆頭上伏擊大人的元凶。

他說有幸首度以這支暗衛首領的身份,坦誠與大人相見。

這裏是陛下地宮。

這裏也是千影衛的基地。

同他一樣的、所有為陛下盡忠的千影衛,死後都能夠得到在此陪葬的殊榮。

說完這些,李瞬拔下牆上的火把,站在甬道中抱拳,問我,“大人,可有意隨末將入內一觀?”

溶洞蜿蜒,上下多層,曲折複雜,如若巨大迷宮。

有青年在內訓練,有傷員在內休養。有夥夫雜工在裏搭鍋勞作,有能人異士在裏鑽研試驗。

洞中藏兵,不下百人。

機關器具,尤難以數論。

我還在一間洞內,看到白銀百箱。

銀錠之下,皆有鑄印,載年載月,為官銀無疑。其數量之多,使人既作其他聯想,也是舉證維艱。

我記起李仲恭至死都沒有承認的糧餉一案。

我想起,當初在廣平相遇的時候,廣平郡王的府邸裏,客座上那個深藏不露的年輕人。

他協同戶部吏部兩名臣子,微服出巡,冒著遊手好閑的罵名,據說是親去北邑,調查北方神威軍缺餉之事。

後來盧度查畢,回京呈報禦史台,六十萬兩紋銀依舊無蹤。案中瀆職人員,將近兩百餘眾。此事降下罪來,打擊周肅夫黨派甚重。更以顧、郭、蘇三人入仕為首,改寫了朝中勢力的版圖。

誰能料想。

原來竟是場惠及自家暗衛、惹起他人風波的監守自盜。

……

人生在世,經曆幾番生生死死,我已經稍許學會,再不輕易為什麼而動容。

因此咽下了彼時的恍惚,就如同咽下早先泛起的惆悵。

隨後許多天過去。反而失了最初探索的興趣,整日待在莊嚴靜謐的墓室中。睡了醒,醒了吃,吃了睡,如此往複。

像是個真正的鬼魅。

三餐之外,了茫禪師來訪的頻次漸少,他的外家徒弟李瞬和千影衛,沒有傳令不會越過漫長的甬道。

我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在黑暗中沉思,亦或是,望著黑暗,什麼都沒有去想。

竟然也安然度日。

又一回在枕榻上睜眼,昏沉依舊,氣氛卻有略微的不同。

未曾點火,墓室浸在濃墨的深處,暗無一絲亮光。卻並不妨礙近來益發敏感的五官,分辨出多出的呼吸,和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

我知道他就在床邊。背對著,默坐了很久。

這已經過了多少天……

曾以為這一刻,會被迸發的情感擊垮,會為複生的重逢淚下。然而卻是,直直盯著那片也許根本無人的黑暗,動不了一根手指,發不出一個音節。

心中一刹那間好像經曆了厚重窒息的大起大落,又好似冰雪融化奔流入海,回看來路,無喜無悲。

時光並不曾凝結,依舊一分一分漏過。

也許這是自己又一場夢境。

這些日子,常使我分不清夢與真實。

冥冥中,感覺坐著的人起了身,原地站著。

也許什麼也不是。

又覺得他,已經邁步向甬道走去。

這一刻,忽然不知從哪裏來了力量,像是解去不能動的封印,一步跨下床,兩步赤足踩在地上,三步上前,拽住了拂麵的一片衣角!

再然後,撲住了寬闊的背。

身後猛然的衝力使他向前踉蹌了兩步,大抵是胸膛抵在了牆上,突兀停住。卻也來不及呼痛,掙紮著要轉過身來。

然而在那之前,我的身體已經先於自己的意誌,動手壓製了他的四肢。

大概是一係列突如其來的動作使他太過驚詫,一時之間——竟然被我牢牢的占據了先機。

張口狠命咬上去,嘴裏立刻充斥了透過衣服的鹹澀味道,他肩頭抖動了一下,卻沒有叫。

我不鬆口,變本加厲的捶打那根靜無聲息的木頭,一下下,打在堅硬的肩胛骨上,手抽痛了,又很快麻木。換成腰背,肩膀,手臂——哪裏都是該死的硬肉!

誰稀罕什麼流年逝去,唯留白蓮?誰稀罕什麼生不能同寢,死亦要同穴?誰稀罕?誰稀罕!誰稀罕!

疾風驟雨的擂打因為力竭而停止前,他就像個有溫度的死人,向前貼在牆上,既不去反抗,也不去阻止。

然而當我累了,頭抵在咬破了衣服的肩頭上,試圖平息胸脯的劇烈起伏時,他突然扭轉身子——還在錯愕間,絲毫不遜於我方才力道的掌摑已經落在臀上腿上,手起手落,“啪”、“啪”不絕於耳!

這聲音在別無他人的墓室裏聽來異常刺耳,使我在怒氣爆發前不得不先轉換位置挨上牆壁,阻斷他的動作。

失了地利,他索性放棄報複。反而一手箍在我腰上,一手捏上我臉頰,指上用的力道,幾乎扯裂我的唇角。

我張口咬他不慎滑過的拇指,咬住指腹一層皮肉,叼著再不鬆口。他落在我腰上的手一緊一鬆,衣料劃破的聲音陡然響起,股下一涼,竟是颼然到底了!

便越發凶狠,兩手扒起對方的衣襟來,不顧那些金飾玉佩之類乓乓砸落地上,著手觸到一片火熱的肌膚,伸進去便擰!

這場扭打漸漸變得全無章法。

我甚至還靠牆站著,喘氣的功夫,他就托起了一條腿斜架在肩上,不顧死活要擠將進來。

獨立的一條腿死命的踹他,蹬他,他隻是不管不顧,往裏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