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望著天空。天空藍得讓人受不了。我學旅人躺在農業區的田埂上發呆。
這裏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很想就這樣躺它好幾天。
即使風吹雨打,我也不想動。
我伸長雙腳,緩緩呼吸著空氣,隻是望著上麵。
好舒服啊!
死了也甘願。
我的心情很散漫,不想動。連抬個手指都嫌麻煩。即使蟲子爬在自己的臉上、全身沾滿泥濘髒兮兮的,也不想動。
如果能這樣被埋在地裏也不錯。
很不可思議地,心情很平靜,身體沒有感覺。
隻是肚子隱隱作痛。
我的視線很模糊,熱淚盈眶。感覺很痛、很苦、很難受。為什麼我非得孤伶伶地躺在這裏?
想著想著,我已經感到厭煩。
我覺得好累好累。
沒錯。
總之,就像同學所說的,我是個令人唾棄的家夥。我是殺害自己母親和小島,還逍遙度日的怪物。
這樣就夠了,已經夠了。對不起,很對不起。很抱歉我還活著。反正餓鬼的孩子本來就不該活在人類的世界。
我拚命編造各種謊言,想盡辦法生存下去——已經到我所能忍受的極限。我覺得很累,就此打住吧!
我失去母親,大家認為責任在我身上,而且還指責我殺害小島。我討厭——生活在這種充斥怪物的世界。討厭死了。我想就此溶化消失掉。
空氣在我體內流動,我的血肉好像和風景交織在一起,有一瞬間我失去了知覺。
結果,突然有一個聲音說:
“再那樣下去你會死喔!”
那個嚴肅、淒涼、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喊著:
“……你想死嗎?”
我連動一下眼睛也懶得動,睜開剛要閉上的眼睛,看了一眼就站在旁邊俯視著自己的女生。
她有一雙細長的秀目、穿著學生製服、背著書包,但今天沒看到她戴眼鏡、拿著書本。
是旅人。
我對於經常帶著薔薇香囊的她所知不多,也盡量不去知道她的本名、住址、年級或其他的事。
她是那個望著天空,說“生活很苦”的女生。
她背對朝日,俯視著我——悄悄蹲下來,近距離凝視著我的臉。
“嗯!”
接著,用有點恐怖、私語的聲音喃喃地說:
“你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嗎?”
嗖地一聲,她修長的手指掐著我的脖子。我隻感到些微的壓迫感,一副事不關己地想著:啊,我要被掐死了。沒有想像中那麼痛苦。大概是因為旅人的手指不太用力吧!
我知道她的手腕有好幾道傷疤。
那是她自殺未遂所留下來的傷痕。
也就是說,她比我更接近死亡。
“一直想著死啊死的,就會瀕臨死亡好幾次。”
旅人喃喃地說。
“即使這樣,我還是沒死。因為太恐怖了……”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聲音帶著某種感情,對著空虛的我說:
“一個人孤伶伶地踏上黃泉,死後的世界又暗又冷。死亡——特別是將死之前,真的很恐怖。死後的世界沒有任何人。我會一個人孤單地消失。那種感覺太恐怖了,所以我至今還沒死。”
至今?
總覺得——她的語氣好像有些厭煩。我眨眨眼睛。她大概看出我的表情,有些哀傷地說:
“真央,跟我一起死怎麼樣?”
咦?
……。
旅人用有些空虛的聲音對著一臉訝異的我說:
“我想如果不是一個人走,我就不會害怕。能夠毫不恐懼地死。”
旅人?
我凝視著她,總覺得她變得很虛幻。那天是我把割腕自殺的她強留在這個世界上。這項事實像一點一點侵蝕人體的慢性毒藥般,厭惡的感覺傳遍我全身。
“嗯,要不要一塊死?”
旅人似乎很開心地說。
我的周圍滿是塵埃和泥濘,雖然汙穢不堪,今天仍是一片田園景色。綠色植物和泥土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展現出豐富的生命力,一群飛鳥背對著太陽掠過天際。隨風飄搖的雜草、倒置的農具,這個世界好像時間停止似的靜止不動。
旅人和我在這個世界的一隅凝視著彼此,連呼吸都忘了。
……。
我——
我突然害怕起來。
我會就這樣死去?和旅人一起?失去生命,化為烏有?
它看上去好像是甜美的獎賞,實際上卻是毫不留情地令人喪失一切。
死,那麼我禦前江真央這個人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我的記憶、人格以及至今活了十六年的歲月都將不複存在。這——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害怕。
那時我才知道死是怎麼回事。
它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死,就這樣死去?踏上沒有憤怒、悲哀,當然亦無喜樂,幸福的世界?被人拋棄在黑暗中,就這樣一直永遠、永遠地待在裏麵。
要死嗎?
“……”
我討厭這樣。
我不想死。
“是嗎——”
旅人的神情很複雜,不知她對眼眶泛著淚水的我有何想法。
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覺得很無聊又有些安心得樣子。我無法完全正確地理解哪種微妙的感情波動。
那時她在想什麼?到底對我有什麼要求?
我不知道。隻是怕得不想死。
“喂,我可以躺在你旁邊嗎?”
她突然喃喃地說,放開我的脖子,躺了下來。幹淨的製服被不懂情趣的泥土弄髒了。我們像以前一樣躺在彼此身邊,癡迷地注視著寧靜的天空。
旅人大概也想到以前的事,一臉懷念的樣子,說:
“……從那以後,發生了好多事。雖然沒有特別事件,但總覺得我們的相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嗯!
我小聲回答。沒錯,我偶然遇到她——和今天一樣,在鄉間小路看到旅人。之後,她又出現在我麵前好幾次。不知不覺地,我們每天都會在回家的路上相遇——等到我發現時,她早已深深影響了我。
說我們是朋友,又覺得不像。
可是,她對我來說卻是無比重要的人。
就像她所說,沒有事件發生。我們隻是聊聊天、傾聽彼此的煩惱、毫無意義地抓抓蜻蜓和一起散散步。
盡管如此,她的存在著實幫了我很多。
那麼——我又能幫她多少?
※ ※ ※
……。
事到如今,我想了好幾次。
我能讓旅人幸福一些些嗎?能夠讓受到嚴重打擊而想死的她感覺到一絲絲的幸福嗎?
心想自己能不能多替她做些什麼。
我想和她多談談心、多接觸、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
※ ※ ※
旅人突然坐起身來,把製服的上半部整個撩起,路出雪白的肚子。我不曉得她這個舉動有何意義,滿臉困惑地直眨著眼。
“看得到嗎?這裏——”
旅人悄悄挨近我,把她的側腹部展示給我看。她瘦得驚人,肋骨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