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西北之行,返回我生活的城市時,已是新年三月時分。城市許多鮮為人知的地方和不被關注的角落,都是一派春意盎然。風,較之過去的那些日子,已經很柔和。天空,也不再給人陰冷昏暗的感覺,真的明朗了許多。陽光,轉成曚曨不清的奇異色調,肆意揮灑在身邊和眼前。
有陽光的日子,漸次多了起來。
春天,來了;又一個春天,來了;去了的春天,回來了。
返城之後,我竟上不了班。我突然變得脆弱而敏感,對於周圍的一切嚴重的不適應。我害怕城市,害怕人群,害怕車流,害怕與人交流。我覺得自己心境已垂垂暮老,心智狹隘軟弱得就像個丟失了心愛的玩具的孩子,或許連個孩子都不及。
我委托魏欣去公司辦理了停薪留職的手續,交出的車鑰匙和房鑰匙又被他帶了回來。他帶回口信說,公司的門將永遠為我敞開,車子和房子是公司對我前期工作的獎勵,永不收回。
我幾乎天天都把自己關在屋裏,眼盯著臥室屋頂牆角處那結了灰塵的蜘蛛網,常常一愣就是幾個小時。我看著那隻灰色的小蜘蛛,晃悠悠地在網上攀來爬去,碌碌無為。我實在記不起,它是什麼時候棲身在那裏的,甚至抱怨自己以前怎就沒關注過它。我想象不出,思考不清,它棲息在那裏的理由到底是什麼,用意為何?
日複一日。爸爸看在眼裏,著急得團團亂轉。一天,他被迫無奈狠下了決心似的對我說:“宏偉,我看你是病了,病得不輕,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聽他說“心理醫生”四個字,我笑了,笑得癲狂。
我笑著嘟噥道:“爸,聽你說‘心理醫生’這四個字,怎麼聽怎麼別扭。”爸爸聽了氣憤之極,怒其不爭、哀其不幸道:“我說是別扭,新萍說了才好聽,可惜,可惜新萍死了。”言罷,摔門而去。
我倒沒在意爸爸的狠話本身,卻倏地想起新萍曾就這個問題給我的忠告:假如你不想進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達地委身於生活的河流。我這才幡然意識到了自己問題的嚴重。
於是,我本能地開始嚐試調整自己的狀態。首先,我放棄了自己默然不動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的習慣,開始頻繁地走動了起來,從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從屋裏到屋外。然後,我試著打開自己封閉了的內心世界,我選擇了上網。實在無聊的時候,我就上網,開始是瀏覽網頁,後來是QQ。
頭一回點QQ,跳出頁麵的是那個網名叫做“絕後重生”的網友前後三次給我的留言。在前次的留言中,她直言不諱承認自己就是小惠。她說,聽到我結婚的消息,她很高興。她說,請原諒,婚禮她不能前來參加,免得觸景傷情。她說,她祝我幸福,今後一定找機會當麵祝賀。
在第二次的留言中,她說,她得知新萍遇難的消息,很震驚,也很難過,她要我節哀順便。她說,她很能體會我此時的心情和處境,建議我出去旅遊一次。她說,她等我回來,回來後要立即給她消息。她告訴我一個聯係她的方式,叫我隨時跟她聯係。她說,隻要我召喚,她會隨時隨地挺身而出。她要我相信,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支持我。她說,她會永遠支持我。
在最近的這次留言中,她說,她真的很替我著急,也很替我擔心,看不到我,得不到我的消息,她幾乎連上班都不怎麼安心,有時候晚上還做噩夢。她說,她不止一次撥打過我的手機,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關機。
她說,她曾經不止一次一個人來到我家的樓下,有一次她差點敲響我家的房門,但是她始終差那麼一點勇氣和力量。她說,她曾經犯過錯,在感情的世界裏迷失過方向。她要我原諒她,忘記她過去的無知和蹉跎。她說,她相信,上帝總是在讓我們遇到對的人之前,先遇到錯的人,這是為了讓我們懂得幸福的來之不易。她說,假如我真回來了,就為她開啟一扇窗戶,如果能看到我開啟的窗戶,她就知道我真的已經回來。她說,她將一直等下去,耐心地等下去,直到我親自為她開啟一扇窗戶。
……看罷小惠的留言,我立即下線,關上了電腦。我心如死灰,有種哀莫心死的感覺。新萍的死,對於我,就像是沒有包紮好的傷口,一個不小心,一個過大的動作,都會讓那傷口產生更多的痛覺。鈍鈍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