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麼告訴爸爸新萍遇難的消息的,我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又是如何告訴魏欣的,也全然不知。直到今天,我隻記得,看到爸爸第一眼時,我幾乎暈倒在了他的懷裏,爸爸僵直了身體渾身發抖;我記得,看到魏欣時,我擁著他的肩頭幾乎站立不住;我還記得,看到新萍的爸媽時,我們抱作一團哭得天昏地暗。
被爸爸和魏欣攙扶著塞進車子,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我們是要出發了,我是要去看新萍了。我在心底裏對自己和新萍說:“萍,你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你要好好的,你等著我,我來看你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你帶回我的身邊。”
魏欣駕駛他那輛現代SUV,爸爸坐後排,守護著我。他不住地撫摩著我的額頭,不住地安慰我。而我,蜷曲在車子的後排,腦袋死死地頂著車門,圓睜著雙眼,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不覺中,我昏睡了過去。由於車子劇烈的震動而突然地驚醒時,痛苦就像萬惡的蟲子慢慢侵襲我的痛覺神經。淚水就像六月的雨,說來就來,猛烈得如同狂風暴雨。我呼喊著新萍的名字,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
我惡心得隻想嘔吐,叫停了車子,不分東南西北地衝出去,趴在路邊的崖邊,淋著冷冷的雨,吐得稀裏嘩啦。爸爸和魏欣站在我的左右,眼睜睜地看著,卻都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我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重又爬進車子的後排,躺下身子,閉上眼睛時,新萍撐著黑色的雨傘被一群孩子簇擁的場景,像隻受了驚嚇拍著翅膀逃生的小鳥一般,在我的腦袋裏尋找出路。
不知受盡了多少的煎熬和等待,終於策馬千裏地趕到了救護新萍的這座縣城的醫院。
車子駛進醫院的大門時,我坐起身子,真想立即就跳出車門,直奔新萍的身旁。簡陋空曠的醫院的不大的院子裏,站滿了衣衫破舊的人群,其中還有許多滿臉淚痕的孩子。看到車子,他們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
待到車子停穩,他們又自發地蜂擁了上來。
我們打開車門下車時,新萍支教中學的老校長、老師們以及醫院的醫生站在前排首先地圍了過來,人群隨之擠壓了上來。老校長羞愧地伸手欲與我握手,我毫不留情地回絕了他——我想著,他就是殺死新萍的劊子手,新萍的死是他的無能和無所作為一手造成的。
爸爸見狀,趕緊替我握了老校長的手。
老校長這才向我們訴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因為校舍年久失修,因為這半個多月的連綿陰雨,新萍支教的這所中學的學生宿舍半夜裏突然出現了坍塌。就在全校師生奮力搶救掩埋在廢墟下的學生時,一個似乎從天而降的屋梁,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新萍的身上,就此奪走了她的生命。時間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淩晨兩點多鍾。
聽著老校長的訴說,我控製不住地渾身顫栗,眼淚嘩嘩嘩地流。魏欣在一旁不斷地用紙巾幫我擦拭。我想完了,這下真完了,新萍果真是死了。又想這不可能,這裏的醫療條件差,新萍她一定還沒死,她一定還在堅持,她一定還在等著我,她是那麼的堅強,她的生命一定沒那麼脆弱。於是,我當即喝斷老校長的訴說,幾乎怒斥道:“告訴我,新萍在哪裏,新萍在哪裏?我要見她,我現在馬上就要看到她,現在,馬上”……我的呼喊讓人群一時肅靜得沒了聲息,那陣陣回響在醫院院子的上空呼嘯盤旋。
我和爸爸以及魏欣在醫生的帶領下,步入醫院的太平間時,我覺得雙腿沉重得幾乎拖挪不動,心跳得怦怦直響,眼前的一切虛幻而飄渺不定。我不厭其煩地對自己說:“萍,我來看你了,我來看你了。”
站身醫院的太平間,當年邁的老醫生緩緩將蓋在新萍身上的白布掀開大半時,我擠身過去撲倒在了她的身旁,爸爸和魏欣受了驚嚇一般立即貼身護了過來。我隱忍地看著新萍那瘦弱的身軀,看著她那平靜而素淨的臉,幻想著她隻是累了,隻是睡熟了而已,我頓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踏實。我從潔白的白布下摸到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而那冰涼冰涼的感覺,讓我感到尤其的陌生和不能理解。我將她的手緩緩地捧到臉前,愛撫了一遍又一遍,可那冰涼的感覺始終不散,這讓我感到未曾有過的焦急、心慌和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