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剛結束,突然刮起了溜茬風。滿山的果樹葉兒凍枯了。那灰黑色的葉兒落滿了樹下的地麵。紛紛揚揚漫天飛舞。樹小枝接到縣委通知,區裏除劉蘭蘭負責日常工作,全部回縣裏參加三反(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運動。這次運動聲勢浩大,鬥爭激烈,是我黨幹部隊伍政治思想工作的一次大整頓。老百姓、學生以及全民大唱黨報公布了的三反歌:
貪汙分子你睜開眼,
兩條道路由你挑:
一條是活路。
一條是絕路。
看你走向哪一條——!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黨的三反運動開始不到半月,樹小枝被推進批鬥挨整的火炕裏去。
他檢查了多次,但過不了關。被組織起來的積極分子動起硬的來——逼,供,信。要他站在板凳上,被大夥批鬥。“群眾檢舉揭發你貪汙銀洋二千塊,強奸婦女多次!你抵賴,夢想蒙混過關行嗎?”積極分子指著他大發雷霆地吼叫,他搖了搖頭。
“群眾的眼是雪亮的,不舉報別人為什麼隻舉報你呢?因為你是區長,以職謀私,以權欺人!”
他來不及申辯——申辯也沒用,被另一個年輕積極分子“咚”地推倒,鮮血淌了滿臉,他躺在那兒不動了。他的身體已被搞垮了。
他蘇醒過來,慢慢地爬了起來,還是慢慢地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皮破血流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別佯裝!革命是要流血的。”說著又把他扶起來站上高凳。他沒有檢查,檢查什麼呢?他渾身發著抖。
一個極端爭功分子上前把他“嗵”地推倒摔下高凳。他又一次昏了過去。
正在這時,梁副書記推門進來。他慢步走到樹小枝跟前站著了,見他還出著口悠悠氣兒,才說明他還活著。要不……他抬頭望去,整個會場幾百名與會者——受整的,也有整人的,啞然無聲。他的心情頓時很不平靜。他發慌了,叫了聲“樹小枝”彎腰抱起了他。說:“怎的?哪裏疼痛?說話,說呀!”梁副書記痛心地問。
他昏昏迷迷地睜開了眼,見是梁老師來了,就睜大眼睛看了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苦苦一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又閉上了眼。梁副書記急了,說了聲“散會”,就把他送到醫院搶救去。
梁副書記回了辦公室坐在椅子上,閉著眼伸手托著腮龐,黨的三反運動是正確的,及時的,也是史無前例的。在戰爭的年代裏,我黨我軍用小米加步槍,擊潰了飛機加大炮的侵略者以及國內一切反動派。舉國上下的共產黨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血戰到底。取得了偉大勝利,建立了人民當家作主的共和國。人民過上了安樂的日子。
可是,在和平的環境裏,有一部分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官僚主義,主觀主義作風嚴重,金錢美人的關過不去,肆無忌憚地違紀貪色一群群;有的幹部貪汙、收受賄賂黃金一串串,大煙一罐罐,成天不理公事,遊手好閑……可是樹小枝呢?他,他不可能——泉眼裏難道會流出血來嗎?他不可能做出這惡劣的事來,他……
梁副書記找到聶雙雙,關於樹小枝的問題交換了意見。聶雙雙最了解他,也最理解他,“鬥地主搞出的銀洋我親眼過了數,群眾代表看管,樹小枝他沒有沾邊兒。後來也沒聽到人們的反映。強奸的事,我主觀地說,絕對不會是事實的。”“好!明天縣裏派人以你為主去樹林村深入細致地調查落實。”說完,他回了辦公室。二日縣委專管紀檢的負責人趙雲與聶雙雙去到樹林村。
陰曆十五的晚上,圓月鑽進了暗淡的烏雲裏,縣委大院伸手不見五指。三反工作組組長梁副書記,副組長孫副縣長對樹區長的問題有很大的分歧和爭論。梁書記坐在辦公室桌前翻閱著舉報材料和幹部們的自我檢查。
“今晚繼續批鬥樹小枝。”孫副縣長嘴裏叨著煙卷兒,坐在梁副書記的對麵說。
“他的身體太虛弱了,需要治療,需要休養幾天。”梁副書記放下手裏的三反材料看著孫副縣長說。但他又想:“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老梁啊!”他深深地吸了口煙一噴,團團的煙圈嫋嫋旋繞著升上了空中,“群眾反映樹小枝的問題很嚴重,他的思想包袱沒有放下。拒不交待,嚴重地影響著運動的進展,怎麼能……”
“問題再嚴重,也不能把身體搞垮,更不能不負責任地把同誌們——”他翻閱著材料忍著氣勁,壓低聲音說。
“把時間拖長,問題得不到落實和解決,群眾反映說是姑息養奸,後果是不可設想的。”
“不調查研究,光坐在辦公室是不會把問題搞清楚的,我們要重調查研究,重證據,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露掉一個壞人。姑息不姑息要事實說話。”
“不少人反映樹小枝有靠哩!”
“不假!他是我的學生,也是我一手培養的幹部,我很滿意他,喜歡他,但是,如果他犯了錯誤,我決不會袒護他的。”他說完伸手抓起電話機給王書記打電話了。“喂,喂……”他沒有打通。
“王書記前天指示說,‘階級鬥爭要狠狠地抓,兩手都要硬’!孫副書記陰著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