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3)

靜靜的藍天飄著許多白雲,隨著風向慢悠悠地由西向東遊動。聶區長大步流星地來到孤窯院。蘭蘭透過玻璃望見他匆匆地進來,她忙整了整衣扣,連忙推門出去迎接。隻見他滿麵春風,邁著輕盈的步子走著。她說:“聶區長您好!”他點頭作答,說:“你也好。”

他見聰明伶俐而又年輕活潑的蘭蘭有禮貌地迎接出來,說:“蘭蘭啊!聽人們說,你對奶奶太孝順了,是爭當了新社會的好媳婦兒。”她聳了聳肩,流露出一種虛心和敬重的神態說:“哪裏,哪裏,聶區長,奶奶撫養小枝兄弟的恩如泰山,我們的回報卻如鴻毛呢。”她把他禮讓進家來接著說,“我和小枝對奶奶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咱們相處的時間長了,你的一切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好樣的。”他說完點著讚成的頭笑了。

蘭蘭覺得雖是瑣碎的家庭小事,然而要得到群眾與領導的好評,實為不易的。此刻她的心砰砰地跳起來,有股難言的甜蜜的滋味兒,從骨頭縫裏彌漫出來,像是墜入了深沉榮幸的空冥之中。她嗬嗬一笑,虛心地回答說:要說孝敬,嚴格的說來聶區長,我還差得遠呢,因為各種困難所限罷了。

奶奶的眼力差,但他的聽力還不差。她聽清是雙雙的聲音,就插嘴說:多日沒見你的麵,嬸連你的麵貌都忘了。”

“雙雙!”她抬高聲音說,“俺孩看嬸啦,多好呢,嬸做夢也沒做到。雙雙見二嬸懨懨的麵孔,瘦而枯黃,心裏很是難受,他愧疚地咳了幾聲,分泌出一頭細碎的汗珠,盯著她,抓著她幹樹枝似的雙手,痛心地說:“您的擔子太重,但您的心病害得太深。因而,二嬸,您,您的身體……”他沒說下去就低下頭了,使勁地眨動著眼皮,睫毛上掛了細碎的淚珠。

二嬸憑著她的感覺,清楚地知道,他為她的健康很是擔心。就說:“你身為區長,責任重大,操心過多,雙雙呀!你別為我操心,二嬸的身體沒病,隻是老了。人嘛誰不老,隻要你們的身體好,工作好就是了。”她說完,探前身子,瞅著他語重心長地說:

“哦,雙雙呀,你們那茬人衝著日寇的炮火,不怕累,不怕苦,不怕死,跟著共產黨沒明沒夜的衝呀,殺呀,幹得值當呀,那殘忍的三光,沒把你們嚇倒,沒把你們殺掉。相反,那萬惡的鬼子總算被你們擊退了,地主也被你們清算了,窮人要好活了。”

“請您喝茶。”蘭蘭說。奶奶聽說要雙雙喝茶,接嗆說:“哎哎,雙雙呀,你好……唉,我倒忘了,蘭蘭要你喝,你可喝好呀。”雙雙喝著,她還在說:

“可惜你二叔沒福,他命短,早早地去了世,瞅不著、看不見俺孩子的官苗、官相、穿著官衣,戴著官帽。咯,咯咯咯!”奶她老人家咧嘴笑出了聲。她笑雙雙由討吃化子變成如此的模樣——他不但當了區長,還娶妻養子成家立業了。

雙雙跟奶奶有著說不完的話,述不完的情。他見她老人家又流了眼淚,就告辭了。奶奶追出街門,照著他走去的方向睜大那視力微弱的雙眼,吃力地瞅著,望著,尖叫起來:“雙——雙!雙——雙!你?”她嚶嚶地哭了,嘴裏叨叨個沒完。但一會兒又念起二小和樹侄來。

她那枯黃的臉色,霧似的灰淡,多年深藏的憂鬱,此時猶為明顯。什麼的親絲和友絲,則是剪不斷、理不亂,還在牢牢地揪著她的心。天啊,為什麼讓善良,年邁的她去害那樣痛苦,傷心而又難忘的心病呢?

她哼著無詞苦調回了家。伸手揣著裝糧的泥缸、泥譚、泥甕。她碎著小步,一會兒在這邊,一會到那邊,一把把地抓著蓧麥、碗豆、黍子……捂在眼上看著,嘖嘖著嘴誇著顆粒的圓滑。

忽然蘭蘭進來對小枝說:“慶賀新官要上任了。”小枝正要說話,被奶奶接去,說要她重說,蘭蘭重說了一遍。她說:“真的?”奶奶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咧著嘴問。蘭蘭說:“沒假!梁老師說,經上級批準,樹小枝任副區長,我也出任區裏婦救會幹部。”

樹小枝隻是微微地笑著,沒說什麼。可把奶奶樂翻了。她那憔悴的黃色臉頰,一瞬間變紅了,就像噴了紅漆,老年性的搖頭症也好多了,她說:“多好,多好!我孫子當官了,他當官了,樹家的後代成長起來了,樹家出了人才啦,樹家的深仇大恨報了。”

“看把奶奶高興成個啥樣呢。”蘭蘭說。小枝向蘭蘭使了個眼色,要她改變話題。蘭蘭隨機應變,拉著奶的手,要她好好休息。她說“奶,晌午了,我幫您做飯吧。”

“你還小哩,沒過門是客人,奶把飯做好,你隻管吃好就是。”她說著把蘭蘭推去一旁。“哪裏,哪裏,您別多心,我年輕,多幹點沒事兒。”

奶說完,擰著小腳,一步三搖三擺,從廊廡裏抱回山柴來把麵倒在紅盆裏,加水,吃力地和起來,發出嘰嘰的響聲,“哦!我想起了:你們當幹部,千萬千萬操心死鬼引魂帆子那兩個小鬼回來殺人的。”“記住啦,奶奶。”是蘭蘭把柴加進灶裏,看著奶奶高聲回答。

土地改革運動基本結束的同時,樹林村的幹部作了調整:嚴爺讓位,他要小枝替他擔起了重擔——接任了黨總支書記。

聶區長要回縣裏,臨走,他說:“要嚴防階級敵人的進攻,複辟。因為生虎兄弟可能參加了複仇隊。”

“我們已組織幹部和民兵晝夜站崗放哨呢。”小枝明眸潔齒,頗有風度地說。

“是嘛,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很清楚,敵人不會甘心失敗,會要垂死掙紮哪。”

生虎娘們逃居在縣城裏,他已打聽清楚他的家被鬥,被清算。兄弟倆驚愕,憤恨。一心要參加縣城裏盤居的喬匪軍組織的什麼還鄉團,複仇隊。不法,妄想變天,推翻土改成果,向勞苦大眾複仇,反攻倒算。她媽王氏再三勸說,咱們躲避是為了逃命,不是為了報仇。她認為這仇不能報,報不了,不報還可做人,一報連性命也報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