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敏受著病痛和心靈的雙重熬煎。多少年來,她習慣了小學裏上千孩子們嘰嘰嘎嘎、你呼我喊的活力環境;課堂裏老師的講課聲和學生琅琅讀書聲:上學、下課、放學,學校各個角落都閃動著孩子們朝氣勃勃的身影和無 拘無束的歡笑。從一九五八年任校長,往後整整九年,每天十幾個鍾頭都被這種生命的飛揚、青春的閃光、園丁的辛勤充滿著,難得有片刻的閑暇和安靜。
可是,現在,真是太安靜了、太閑暇了、太孤獨了啊。自己的孩子一個不在身邊,相依為伴的老伴幾年前就去了。學校的孩子與自己像是隔在兩個世界。沒有人再需要她、想起她、呼喚她。聽不到孩子的歡聲笑語,她也 沒有了笑語歡聲;孩子們的生命活力遠離了她,她的生命也迅速走向終點。
夜深人靜時,思緒翻騰總失眠。她靜想自己孩子們的現況:鈴妹子懷了孕,肯定早生了,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女婿高大魁梧,曾是大學籃球隊隊長,德才兼備,一表人才,脾氣很好,很疼愛妻子,他們的日子想必過得 去。心裏最擔心是毛伢子,姐姐都有孩子了,他連對象都沒有。
其實,做媽媽的,搞了一輩子教育的汪敏非常了解自己的孩子:群山是個爭氣有出息的孩子,從小吃苦耐勞、意誌堅強、正直誠實、誌向高遠、勤奮好學。如遇適宜的土壤和機遇,會成長為棟梁之材。有沒有哪位姑娘能 了解群山呢?隻要哪位姑娘跟了群山,自己會像疼閨女、疼群山一樣疼她一輩子!可她是誰?她根本不懼怕死亡,丈夫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等她,唯一放心不下是群山三十多還未成家。
原來隻汪敏一家住的三室一儲藏室的鐵路眷屬住宅,已隔成兩家,又住進一家。汪敏隻剩一室一小儲藏室。孩子們不回來,也夠了。
探家的群山、娟子,上午十時到家,群山輕輕推開半掩的房門,光線很暗的房子裏,床上一個老太太撐起身,無力地問:
“誰呀?”
群山聽到是一種不太熟悉的蒼老無神的詢問。兒總是兒,群山斷定就是姆媽:
“姆媽,是我,毛伢子。”群山麵對蒼老虛弱的母親,悲從中來。
“啊!毛伢子,真是你!”如黑暗中閃電,在蒼老虛弱的體內注入了活力,這才是群山太熟悉的昵稱。
猛地從床上坐起,哪還顧穿鞋,撲向兒子;群山一個箭步,摟住母親。
“差一點見不著你!”母親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老淚縱橫。
娟子感動於母子生死之會,兩眼潮濕。要給姆媽一個驚喜,再向她體內注入一個新生!
“姆媽,這是娟子,方娟,您的兒媳!”
姆媽看到從群山身後閃出的娟子,像嚴冬一聲春雷,驚喜萬分。毛伢子終於成了家。一把抓住娟子,像抓住長久期盼又怕突然消失的寶貝。
“姆媽,我是方娟。回來看望您!”娟子無比親昵地問候。
“讓姆媽看看。快開燈、快開燈,我的兒媳。”
拉開燈,亮度並沒增加多少。但姆媽卻眉開眼笑、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瞧個不夠。急忙拉著娟子往屋外奔。
“讓姆媽在亮處好好看清楚。唉,我這一雙不中用的眼睛!”
娟子、群山一邊一個,扶住姆媽到了屋外。娟子微微臉紅,決心讓姆媽端詳個夠。俗話說:“醜媳婦難見公婆。”那絕色的媳婦呢?娟子充滿自信。
汪敏大吃一驚,驚喜過望。把夢裏的媳婦也給比下去了。簡直是絕色!美玉還有瑕疵,娟子怎麼看,也挑不出任何瑕疵。真應了“十全十美、天賜絕色”的話。
回到屋裏,摟著娟子:
“蒼天有眼,人世留情。讓我毛伢子娶回個絕代佳人。姆媽一輩子知足了,什麼都認了!”
說著輕輕地抽泣。
“姆媽,您該高興。”群山勸道。
“我是喜極而泣!昨晚做夢還夢到你未成家,真是心急如焚啊。娟子真是從天而降。”
群山、娟子扶姆媽坐在唯一一把破椅子上。自己端凳子,一人坐一邊,娟子問候:
“姆媽,您身體還好啊?”
這問話又捅了馬蜂窩。
“好什麼好!整的一身病。就像一盞油快耗盡的殘燈,隨時都可能熄滅。我堅持著不死,就想等群山帶媳婦回來讓我看一眼,就死也瞑目了。”
“姆媽,千萬別這麼說。這次我倆回來,陪您老到醫院全麵檢查,把病好好治治,您還會長壽的。”
“真是我的貼心媳婦,好久沒有人這麼關心我了。”
晚上,一家人把門窗關嚴實,群山換上一支明亮的日光燈,給姆媽衝了杯清香的龍井茶。群山請姆媽仔細講講這些年家裏發生的事情。
“牧叔叔是位很有才華、很有成就、很有影響的作家。在延安時,就小有名氣。是全國著名的散文作家。山東《大眾日報》為了響應號召,搞了個《曆下漫話》;衡海日報也搞了個《濱海漫談》,由牧子主筆。牧子夫婦 在被批判後很快就去世了。
“我因為常與牧子愛人鬱風阿姨合作寫一些兒童作品,又是鬱風鼓勵和幫助我創作了兒童電影劇本《少先旗手》,是山東《黃河》電影廠拍的第一部兒童故事片。而該電影導演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在上海,不知為了什麼小 事,頂撞了當時的一位二流女演員,她是個最能記仇的女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把他導演的所有影片,一律定為反黨影片。牧子和導演兩重關係,都把我牽扯進去。還好,我以前愛好運動,身體底子好,否則,根本挺不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