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陽光在飄,我第一次看到雲——關於《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1 / 1)

趙文

讀《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的時間,幾乎就是我與學軍交往的時間。一方麵,我們相識也隻不過是去年的事情。另一方麵,《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確實寫了很長時間。而且,據學軍說,他還要將《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繼續寫下去,直到第一百個章節完成。

學軍的詩歌寫作持續了十幾年。他既是一個相對早熟的詩寫者,也是一個對詩歌有著真誠、持續情感的詩寫者。對我來講,他幾乎可以擔得起“年輕的老詩人”這樣一個稱號了。其實,這個稱號除了顯得很光榮,還隱含著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的期待。

早年成名,固然好,但成名早自有成名早的苦惱。它極有可能意味著,一種“風格”很早地就被讀者賦予了正在處於不斷變化的寫作,從而使詩人對自我寫作的追求不能自由酣暢地表現。加之新技術對詩歌傳播的顛覆性變革,使詩人很難在讀者視野中保持相對恒定的評價,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學軍的寫作不得不承受某種難以言表的壓力。天可憐見,這些年來他堅持了下來,而且確實磨礪得日益鋒銳。這或許可以給像我這樣的“後進分子”提供些啟示。

學軍的詩歌寫作最明顯的特點,與他的堅持寫作並自覺提高“生產工藝”有著內在的一致。一種持續的、堅韌的情感,或激越、或沉潛,不斷地向形而上的高度做著有力多變的衝擊。在《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已完成的章節中,他慣常使用的詞語,諸如“桃花”“春天”“哥哥”“馬匹”“秘密”“村莊”“幸福”等,無不強調著他對純粹詩性的堅持。“黑夜”和“夜晚”意象的反複呈現,又積極地顯示著他的表達所具有的力量。他的抒情奔放、恣肆、偏執、任性,處處可見對圓熟技術的不信任,也恰恰是這一點,顯示了他對精神苦難的獨特體驗和超越。

抒情是貫穿《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的內在潛力。這種內在潛力一方麵使第一百個章節的誕生值得期待,另一方麵賦予了抒情角色以行進著的意味。“我要繼續趕路,走出夜晚和四月的天”(第60),便是最好的例證。“行進著”,這一動詞現在進行時態(Being),預示著行進的意義,也過程性地展示了行進的空間。“一輛輛裝滿血汗的車走過廣場”(52),強化著行進角色的悲劇意味。“我害怕這些動物撕碎桃花”(53),又揭示了個體的行進的責任背景。普羅米修斯的英雄主義和西緒弗斯的悲劇宿命,在這裏彙聚,進而形成了浮士德式的啟蒙意誌。或許,這也正是那些把詩歌置於精神核心的詩寫者們的共同特點。

經驗和邏輯幾乎同時驗證了這樣一種情況:形而上的抒情總是與想象力的勃發形影不離。這在《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裏同樣得到了驗證。想象,一方麵突破了時空的界限,使意象的結構趨於自由,另一方麵也使抽象的意誌處於優先,從而具備了對具體物形成統攝的能力。“79”也許在這方麵表現的不夠極致,然而卻很集中:

陽光在飄,我第一次看到雲

這是夜晚,在一個路口有人絕食

寒冷和饑餓是親人,事物就這樣簡單

哥哥,你的傷口自行複原

這強大的內省之外,我看到三個我

一個我是盜賊,一個我是神漢,一個我是酒鬼

“陽光”和“飄”,表明物的呈現超越了客觀秩序,內在地發生著結構的“錯置”。進入第二行,“夜晚”的被強調,又暗示著詩意逐漸走向與話語秩序的背麵,開始以非常態的方式實現個體語法的虛構。“絕食”一“寒冷和饑餓是親人”一“傷口”一“三個我”,這一組保持著內在聯係的語詞係列,引導著想象忠實地為抒情服務。“事物就是這樣簡單”和“自行複原”從認識一存在的兩重層麵肯定了想象的真實。如果說,這是狄俄尼索斯或者巴克斯的啟示,或許不會有人反對。但我更願意去“憑空”猜測某種風格形成的背後,詩人究竟是怎樣地錘煉了經驗。當然,這是一個你和我永遠都無法窮盡的話題。

寫作《虛擬的九十九個夜晚》的這一段時期,幾乎耗去了學軍所有的筆力。他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仿佛一隻瞄向夜空的槍筒,把自己凝聚成了一粒堅硬的子彈。也就是在這一時期,他罕見的幾首作品中,有這樣一個或許能夠作為旁證的意象:

“那上麵布滿黑色的眼睛看著最冷的地方”!

2009-12-5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