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言又止,恐怕說了出來會讓他們傷心煩惱,隻好隨便找了個借口哄他們上床睡覺。我轉頭看看媽媽和大弟,兩個人睡得好沉。我暗想:“也許他們是幸福的,可以安安心心地睡。”

手指碰觸獎狀的一刹那,我雙手抖動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

一天,有位老師把我叫到一旁,對我說:“阿進,你的耳朵、脖子上都是汙垢,手腳也都黑黑的,回家要好好洗幹淨,知道嗎?”

我頓時臉都紅了。回到家,我去向鄰居借了一麵鏡子,第一次細看自己的模樣。看到鏡中的自己,我嚇了一跳;再脫下衣褲照照自己的身體,我立即哭了出來。

我拿塗了粗肥皂的濕菜瓜布擦拭身體,擦得皮肉又紅又腫又痛,卻還是擦不幹淨。可是我不甘心,還是流著淚拚命擦。如果我不能將自己照料好,不能自我尊重,又怎麼能指望得到別人的尊重呢?

有一天,老師要同學選班長,結果我獲得全班同學支持而當選,真是受寵若驚。老師用鼓勵的微笑看著我。我也對她微笑,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我笑容中摻著淚水?

當了班長,這份榮耀讓我突然覺得要更加努力。我雖然生在乞丐家庭,仍是可以力爭上遊的。我以身作則,不久,我們班從整潔、秩序到各項比賽都常拿冠軍。

我發狠讀書,有時候晚上睡不到三個鍾頭就起床溫習,終於考到了全班第一名。那天朝會,校長站在講台上頒獎,我聽到他喊出“一年級乙班第一名賴東進請出列”時,興奮得全身起疙瘩。

手指碰觸獎狀的一刹那,我雙手抖動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第一名!第一名!那些站在街頭、跪在地上苦讀的日子可沒有白費啊!全校師生掌聲雷動。

那天在校園裏,不時有老師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也有學長對我豎起大拇指。我內心的喜悅,非筆墨所能形容。

“阿進啊,你就讀到今天好了。家裏沒有錢讓你再升學了。”

小學畢業那天,我高興地捧著獎狀、獎品往回家的路上走。我一共得了四個獎,每次上台領獎時,都聽見講台下掌聲雷動。現在我再也不是那個背負“臭名聲”的“乞丐子”了,大家都要孩子以我做榜樣。

我回到家,看見爸爸坐在床沿沉思。我開心地上前對他說:“阿爸,我今天得到四張獎狀,要不要摸摸看?”爸爸沒有伸出手來,也沒有說話。我繼續說:“四張啊,爸你知道嗎?全校學生我得獎狀最多啊!”

“阿進——”爸爸終於抬起頭打破沉默了。我等待著。

“阿進啊,你就讀到今天好了。家裏沒有錢讓你再升學了。”

不再升學?我愣住了,一時間還懷疑自己聽錯了。怎麼會這樣呢?我叫了一聲:“阿爸——”

我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爸爸已轉身拄著拐杖走了出去。

我像是從天堂一下子跌到了地獄。手中的獎狀突然都變成了廢紙,多少個夜晚的苦讀勤學都化為灰燼了。我每天隻睡三個小時,為的是什麼?那麼多的好成績、那麼多的獎狀,到底有什麼用?我知道隻有讀書可以帶我逃離一輩子要飯的悲慘命運,可是我沒有選擇,因為我是長子,而長子有養家的責任。

我乖乖地在暑假期間去做工,體力勞動讓我可以暫時忘記失學的悲傷,但是一下了班,我常整夜以淚洗麵。兩個月後,我將做工賺來的薪水全數交給爸爸。爸爸將那遝鈔票拿在手中翻過來又翻過去,然後說:“中學哪一天要去報到?記得要去繳學費。”

我哭了。這次可是喜極而泣。爸爸最後改變主意,我猜大概是因為聽到村裏很多人稱讚我,覺得不讓我繼續上學很可惜。

經曆了差不多30年的流浪歲月,我終於有了自己的家

就要聯考了,我內心再次陷入痛苦的掙紮。我當然希望讀大學,可是我如果朝這個目標前進,60歲的爸爸就要多做7年乞丐養家。而此時弟妹漸漸成長,一個個張口要吃、伸手要學費,爸爸一個人如何負擔得起?

我左思右想,最後選擇了報考職校,既可學習一技之長,晚上又可以去打工賺錢,幫爸爸分擔家計。

高三那年,我進了中美防火公司當雜工。因為人少,我什麼都要做,從最基層的打雜,到技術層麵的工作如修理零件,我一點一滴地學。我很喜歡這份工作,高中畢業後仍然留在中美公司。

全時間投入工作之後,我賺到較多的錢供養家人。可是我也常常覺得生命中欠了個伴侶。1983年,一位冰果室老板娘介紹我認識了麗霞。麗霞和我原來是同一所中學的同學。經過我們一年的努力,麗霞的父母終於同意了我們的婚事。多年來我一直渴望身邊有個人跟我共嚐甘苦,如今夙願得償了。

幾年後,我和麗霞決定買幢房子。我們努力工作,有時甚至工作到淩晨一兩點鍾。那天我和麗霞繳款訂下一幢預售屋時,心裏充滿了喜悅。經曆了差不多30年的流浪歲月,我終於有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