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了?” 李宗德和韋天舒同時問,同時在腦子裏過最近的病人——沒有任何糾紛啊。
“說是……說是今天兩會第一天,有代表發言,說……說咱們是醫德腐敗的代表。”
“醫德腐敗?” 李宗德腦子轟地一下,腦子裏快速地將科裏幾個技術一直上不去,或者平時特別自由散漫的屬下一一地過,忍不住還看了韋天舒一眼,心想這小子終於陰溝翻船,胡扯八道惹麻煩了?
“說是誰了沒有?”
“說是……說是優秀病區,破格提拔的優秀青年專家。”
“一分區?” 李宗德跟韋天舒再次異口同聲,“胡扯。”
總護士長的眉頭擰在了一起:“周大夫還在早上五點多時急診收的一台腫瘤梗阻、腸壞死的台子上。病人肚子裏爛抹布似的,一點點兒吸液,繡花兒似的想辦法找好點的地方縫呢。我看至少還得一小時,沒跟他說。我想這代表,一定搞錯了。”
李宗德陰著臉,半晌才道:“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普外外科一分區四病房。
原本準備手術的病人在不滿地抱怨著,大聲問:“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禁食準備手術了,怎麼說不做就不做?”
主治醫侯寧反複道歉,隻說是因為突然有臨時情況:“原本主刀的大夫周明,下了手術就被叫去開會了,您又非得點周大夫。現在要做,隻能我做,您同意麼?”
病人惱火地說:“我點了誰就是誰,憑什麼換?”
“所以抱歉,周大夫現在沒法給您做,您就得再等一等。” 侯寧說罷,轉身出去,李波和陳曦跟在後麵,一樣是一臉的不解。
“侯大夫,這怎麼回事兒?”出了病房,李波追問,“不會是哪裏出了什麼重大事故,要各醫院間協作了吧?”
侯寧搖搖頭,對李波說:“具體的還不清楚。聽著是個在咱這兒就診過的代表,講目前國內日趨緊張的醫患關係時,拿咱病區、周大夫為例子,論證目前醫德敗壞是醫患關係惡化的關鍵所在。”
“吃了噴過量農藥的蔬菜整腦殘了吧?” 護士小方瞪大了眼睛大聲喊出來,不能置信地瞪著侯寧,“咱病區?周大夫? 醫德敗壞? ”
“到底是醫德問題還是製度問題吵了好些年了,實實在在的國家醫療投入和民眾需求差距在那擺著,”李波也一臉不解,“醫德也是問題,可輪哪兒也不用拿咱病區當典型,抓誰也不能抓周大夫吧? ”
陳曦忍不住插了句嘴:“周大夫?我不信。人大代表……李波!” 陳曦忽然大叫一聲抓著李波袖子,“我的上帝,不會是萌……”陳曦猛地捂住嘴巴,一時間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旁邊小方和侯寧都愣愣地瞧著她,李波也一動不動,兩人互相瞪著對方,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可醫德敗壞,這……這跟醫德敗壞怎麼能扯上呢?”李波搖著頭,“不會,那台手術都是周大夫下了小夜班才加的。哪裏影響別人了? 不可能啊。”
“她姑父是人大代表。”陳曦喃喃地說,“而且在腦外住著時不就把什麼咱們沒有自動輸液提醒裝置,什麼普外病人為何放腦外上綱上線到管理弊端地步?我們都煩這人,別人給她做什麼她都覺得是應該的,可是……可是也不至於……恩將仇報吧?”
陳曦說出“恩將仇報”四個字的時候,渾身竟然忍不住地發抖,滿心憤怒,而心底裏終究還是不能相信。
恩將仇報。
這不是個什麼稀罕的詞兒,尤其對於從小愛讀曆史,看宮廷劇,更時常聽在官場上的舅舅姨媽、叔叔阿姨閑話幾句政治的陳曦而言。若是平時,她聽見別人憤慨地說這話時,總會幽默幾句,言語裏透著“你這也莫名驚詫,真是沒見過世麵”的輕輕的不屑。
她慣常會輕輕地撇撇嘴,說:“這算什麼呀?”
可是現在,這個“算什麼”的,還沒徹底證實的可能,竟然讓她憤怒得驚詫得手發抖,全不能相信,這,就這樣,在自己身邊,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然而,它確實就是這樣發生了。
從中午開始,越來越多的扛攝像機的記者進來,越來越多的病人和家屬四處打聽,所有主管大夫都在院辦公室開會,所有的手術,除急診外全部暫停,陳曦他們幾次跑去院辦公室的門口,那門一直緊閉著。
李波茫然地站在分診台,手裏拿著幾份病曆,卻很久沒有打開。陳曦望著他,李波是她的帶教老師,兩人平時關係很親,這時,竟然隻是麵對麵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三點鍾,在陳曦漫無目的地在病區裏走來走去,跟其他無心工作的護士隨便地扯閑時,突然見周明、程學文他們從電梯裏走了出來,身邊,有副院長、書記,還有記者。謝小禾,竟然也在其中。
一病區所有正在樓道裏的大夫護士都站住,一時間,隻是瞧著周明快步地走近,竟沒有一個人動彈。
“這幹什麼?” 周明終於走進病區,目光掃過混雜地站在樓道裏的大夫、護士、學生、病人、記者。
沒人說話。
“上班時間,趕集呢?”周明惱火地把手裏的東西丟到護士台上,“手術暫停沒讓你們醫患聯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