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歲到十五歲,從小小孩到少年,之後,分開這些年了,都是一樣的承諾,” 謝小禾微笑,“我弟弟是,陳曦也是。陳曦這丫頭難有正兒八經的時候,能堅持的事兒也著實不多,唯獨對這份感情,從來沒有動搖。你別不信,別說誰瀟灑英俊,也別說誰才華橫溢,陳曦也經常評論評論其他男孩子,或刻薄或客觀,有時候還很一針見血,於是我問她:那我弟弟呢?’你猜陳曦說什麼?”

謝小禾望著周明笑。

這時周明已經把他的香菇冬筍雞絲羹澆到了龍須麵上,準備開吃,聽她問,想了想,說道:“說你弟弟比任何人都英俊瀟灑,才華橫溢?”

謝小禾搖頭,半晌才道:“陳曦說,謝南翔是謝南翔,他們不是,所以才能拿各種尺子去量。”

周明聽了這話,舉著筷子,呆了好一會兒,終於低下頭開始吃麵,吃了幾口才含混地道:“現在的小孩,說話也真是很有意思。”

“跟你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無聊透了?” 謝小禾有點抱歉地看著周明,看了眼牆上的鍾,九點半,自己還需要再耗一個小時才能回家,決心管束自己保持緘默,不要聒噪得自己的收留者徹底崩潰。

“不無聊不無聊。” 周明抬頭說道,“學文科的就是不一樣,講八卦跟講小說一樣……”

“哎,向毛主席保證這是真的,我可沒藝術誇張。” 謝小禾聽見“文科” 倆字,關鍵是從周明嘴裏說出來的“文科”倆字,覺得這句話絕對是個諷刺。

“向毛主席保證這是讚美。” 周明咽下一大口麵,有點噎著了,拍著胸口道,“特真誠。”

“你說到‘學文科’ 會是在讚美嗎? 說實話我更相信你感歎我應該學醫的時候,是真誠地誇我。” 謝小禾斜睨著他。

“這次絕對是讚美,真的,我就是覺得你講事情講得精彩,真挺好聽的。”

“這次?” 謝小禾努力地壓製住已經浮上嘴角的一絲笑容,微皺眉頭盯著周明,“那麼以往以及有可能的以後,你確實對我們有行業歧視、學科歧視了?”

周明夾在筷子上的麵滑落回碗裏,握著筷子發呆地望著她,半晌,咳嗽了一聲,含糊地道:

“也不是,隻不過,思維方法不同。可是這幾年你們的一些並不算客觀、科學的報道確實給我們正常的工作造成很大麻煩。但是,當然,我想,我現在想,肯定也有我不了解你們行業的地方。你挺好,你真的挺好,其實采訪那天,我自己有情緒問題,跟你們說話……說得大概有點過,我是真沒想到你肯把不好聽的話聽進去……”

謝小禾看著周明發窘地解釋,解釋得語無倫次又很嚴肅認真,顯見對於她的指控很不安,然而寧可這麼吃力地解釋,卻也決不肯拍著胸脯說一句:“你誤會了,誰說我歧視,我當然沒有歧視。”

謝小禾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周明這才明白她並非惱了,緩了口氣,才要說話,卻見她這時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麵。

“又有什麼問題?” 周明愣怔地問。

“剛才就顧講陳曦的八卦,我這才聞見,好香。”謝小禾歎氣,“看著,也好香。”

“你還沒吃飽?” 周明不能相信地問。當時停車場邊隻有賣栗子和紅薯的,他不確定她是喜歡吃栗子還是紅薯,於是買了個半斤的烤紅薯和半斤的糖炒栗子,而事實是,她吃完了紅薯,又吃完了栗子。

謝小禾睜大眼睛瞧著他,半晌才又歎了口氣:“幫我買栗子和紅薯的時候,你是已經猜到我會賴著跟你回家了麼?”

“什麼?”周明完全不明所以。

“怕我跟你搶啊。”

“怎麼會,就是晚飯沒吃飽,煮口麵湊合填飽肚子。如果你早說,我就多做一份,這有什麼好搶。” 周明極認真地說。

“湊合!我湊合吃麵果腹的時候,是醬油拌麵。”謝小禾帶上悲憤的神情。

“哦,那要不,” 周明想著冰箱裏還有什麼,站起身來。

“不用不用。” 謝小禾笑著攔住他,“我要真再吃,一會兒你要建議我去查甲狀腺功能了。” 她看看牆上的鍾,十點,對周明道,“你做你自己的事好了,我不打擾你了,再有一會兒,我也可以回去了。”

“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周明也看了眼鍾,驚訝時間過得這麼快。

“不用。別說在北京打個出租車,為了采訪戒毒所,連雲南大山裏的盤山路我都自己一個人連夜開過。”謝小禾笑,“你太客氣,會讓我覺得自己太打擾你,還想再打聽他的狀況,就真的不好意思開口了。”

“不是客氣。”

“嗯,也別擔心我再想不開。”她仰起臉笑笑,“難過確實難過。但是該來的總會來,能過去的總會過去。我沒事。”

“我知道。不擔心。不過送朋友回家,應該。”

周明很自然地說出“朋友”二字,謝小禾心裏忽然一暖,就不再跟他爭執。是的,在這樣一個晚上等著她哭,把她喂飽,聽她雜七雜八地胡扯八道的人,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麼呢?

夜深人靜,值班室裏,陳曦裹著棉被給謝南翔寫信。

“最近仿佛發生了許多事。很多,但是我忽然不知道怎麼說起。今天怎麼也睡不著,幹脆寫流水賬給你看。

“那個從菜市場抱回來的小孩,所有人都盡了最大努力,我們終於能留下他,而且,他在以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康複。前天李棋回來樂得不成,說那小孩兒會笑了,取足跟血的時候還哭一聲,可是接著一逗他,隻要對著他的眼睛,他就笑。後來萌萌也跑去看他,回來說,他真的會笑,笑得特別好看。